书城小说大清一品
3188600000032

第32章

那轿子走得飞快,每轿都配有换班的轿夫,一路不歇,只一个时辰便到了李府。刘录勋下了轿,见是一处侧门,心中觉得奇怪:这家请客人如何却是偷偷摸摸地从侧门进?

因侧门一般是下人们出入的地方,李管家怕刘录勋觉得受怠慢,解释道:“刘大人,这里离我家老爷的房近一些,而且,您是朝廷命官,若是以算命先生的身份从正门进去,恐怕这名声传出去不好听。”

刘录勋虽不在乎这些小节,却觉得这家主人想得周到,当下无话,跟了李管家向里走去。只见这院子廊曲院深,连穿过三重院子,方见一个小园,里边芭蕉滴翠,修竹扶疏,叠石玲珑,花径曲折,十分清雅幽静。过了小院,走过一处月洞门,见是面南背北一排三间书屋。靠东边的屋子窗下有个一丈宽的砌石洗砚池,洗砚池东头墙角植着葱郁遒劲的老藤一株。中间书房门上挂一大匾,上写“慎独书斋”。

李管家将刘录勋引进来,一边让座递茶一边说道:“先生请暂歇片刻,我去请我们老爷。”说罢带人退出去。

刘录勋独坐在书房,只听外面鸟鸣啾啾,墙上大钟嘀嗒嘀嗒地响,再没有任何声息。心道:好个僻雅的地方,正是谋事筹略的好地方。直等了一个多时辰,墙上的大钟敲了两遍,茶壶中的茶水倒得干干净净,仍不见回音。正有些焦躁,只听屋外有人笑道:“刘先生,让您久等了。实在是公务繁忙,好不容易才脱开身啊。”

刘录勋起身迎出去,一见那人,竟怔住了,嘴张了张竟没说出一个字来,急忙倒头就拜,嘴里才说道:“下官刘录勋给臬司大人请安。”

来人正是按察使李卫源。李卫源一把将刘录勋扶起道:“今日不讲究这个。我是东翁,你是西席,你我宾主相称即可。”拉了刘录勋往正席客座上按。刘录勋哪里敢坐,挣扎了几番,斜签着坐到侧席上,道:“大人虽这么说,下官哪里敢僭越?”

李卫源只得自己坐到正席上道:“早就知道先生已经在臬司衙门报了到。只是前些日子实在太忙,一直没空见你。后来虽有些闲空,你却不来了,所以一直未曾谋面。”

刘录勋只去过两回臬司衙门,便马放南山,自享清闲去了,听了此话脸一红道:“实在是下官不甚勤勉,望大人恕罪。”

李卫源听他一口一个下官,也不好再称先生,道:“我这一回请你来,并非公事。只是听说老弟测字测得十分神准,故请你来为我测上一测。”

刘录勋问道:“不知大人是要测官运、财运还是年运?”

李卫源道:“天道之事,我是从来不打听的。只是前些日子,我一个亲戚在金坛县丢了一件包袱。请你算一下,这包袱还能不能找到?”

刘录勋因在金坛县经历了诸多事情,如今一听此事,心中一动,不愿深涉此事,因说道:“东西远在千里之外,且失物之人不在,这个恐怕难测!”

“于他人或许不易,于老弟却称不上难事。”李卫源说罢一点手,有人将纸笔和磨好墨的砚台拿上。他捉笔在手,写了三个字,叫管家递过去。

刘录勋接过来,看上面写着三个字:吴日成。他身子竟惊得一抖,立刻站起身来道:“大人,恕下官无能,不能解出此事。卑职这就告辞了。”

“慢!”李卫源厉声喝住他道,“刘录勋,我身为浙江按察使,掌管一省刑名狱诉,难道就问不得此案吗?你既为当事之人,却避而不答,又是居心何在?老哥我这里向你透个底,此次传你过来问话,是巡抚福大人的吩咐。你从我这里走出去,我不拦你,但后果如何,你自己要考虑考虑。”

刘录勋听了这话,登时在门前立住,却没有回头。

李卫源换了一副口气道:“刘老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念佛众生,摄取不舍。你若这一步迈出去,便是重入苦海;若是回过头来,那便别有一番洞天。”

“大人,此话是何意?”

“刘录勋,你是乾隆三十四年进士,当年只有十七岁,便中得二甲第六名,赏选入翰林院任检讨。遥想当年,你可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啊。众人皆知,如果能进翰林院,对以后升迁可是有大大的好处。翰林院任检讨期满两年之后,便可升正七品编修,再三年升任詹事府的从六品赞善,再三年升任左右中允,正六品;两年再上为庶子,从五品。然后过一年就可转为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光禄寺少卿。或者回到翰林院做正五品的侍讲(就是给皇帝上课的)。十一年后,便是个五品京官。到了这一步未来就很顺畅了,熬上三五年找机会一外放,就可以做二品巡抚了,若是做侍讲得到圣上的赏识,也可升任内阁学士。可你刘录勋呢?十三年过去了,十三年前与你同榜之友,现在最不济也是个五品京官,你却仍是个七品外官,还是个待缺。凭你的过人才智,凭你的锦绣文章,却为什么混到如此地步,你可想过?

“远的先搁下,咱们说近的。老兄我虽佩服你的烈性子,却不敢恭维你这性子。因为那是害了你。你想想,自从你老弟入浙以来,挨过几回打,受过几回辱?你再想想,为什么你明明是吏部备案的实授县令,却被福大人压下迟迟不能上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便是想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连自己都不会保全,如何能护得天下百姓?刘老弟,老哥我今天和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若还想在仕途上混下去,捞个好前程,只要与我合作,由我做你的靠山,我包你今后官路平坦,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当然,你若是要走你的路,我也不拦着。但你可要想好了再迈步。”

刘录勋听了此话,往事皆历历浮到眼前。他自五岁开始念书,十二年寒窗之后,又是十三年官场跌打,虽有报国大志,立业雄心,到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却仍是七品待选之官。且处处受制,步步羁绊。京城酒店、天目山下、金坛县衙、巡抚门房、卦摊之上,而最令他心痛的便是在小河直街听到孔守成对他的评价。一个素来心高气傲之人,却落得处处让人蔑视轻慢,其心之苦,尤胜常人。想到此,刘录勋猛回头,快步走到李卫源前边拜道:“李大人说得极是,令卑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智为之一亮。下官愿遵李大人吩咐,请大人示下。”

李卫源哈哈大笑,将刘录勋扶起道:“果然是聪明之人。之所以迷惘多年,是缺一良师指点啊。”

说罢,又问道:“我现在问你金坛县之事,你可要从实道来。”

“大人请讲,下官必知无不言。”

李卫源取过一张纸来递给刘录勋:“那日金坛王安瑞所查吴日成随身所带物品清单在此,你看有遗漏没有。”

刘录勋接过来细细看了一番道:“下官所知的东西,都在上面了,并无有遗漏。”

“你再仔细看看,不要漏过了。”

刘录勋道:“这些公文、田单、收帖、借票都是仅有一张,吴日成和我交代过的。但据他讲,在平阳吴家府上还有许多这些东西,尚未拿出。”

“那吴府上是个什么情况?平阳县李奉伟等二十八个差役突然失踪的事你又了解多少?”

“李奉伟等人之事,就是吴日成也不甚清楚,但那吴府的情况下官倒听吴日成说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