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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此时的平阳县也早已经“造册”完毕,知县刘录勋一面频频派人到杭州和温州打探消息,一面想方设法遮掩亏空,就等着钦差前来查账。

前面说过,乾隆四十七年夏末,刘录勋投靠了前任按察使李卫源,得到仙居县县令一职。但他在仙居县与前任徐延翰因亏空交接之事,大闹一场,竟没有上任。徐延翰留了四万一千多两的亏空,要让刘录勋顶下来,可刘录勋就是不接收,不补亏空,不接大印,也不让徐延翰挂靴。把徐延翰气得大骂刘录勋不懂规矩,是个独夫。

刘录勋笑答道:“我刘某宁为独夫,不做民贼。你徐延翰与前任知县史文进极尽搜刮百姓之事,在仙居县也捞够了油水。可你们肥了一己之身,却苦了一县百姓,空了一国之库。我刘录勋不会刮地皮,所以也补不齐这亏空,还是请你补足亏空再去。”

徐延翰差点背过气去,向台州知府徐士銮告状。徐士銮亲自跑到仙居县说和,好说歹说,刘录勋也不买他的账。徐士銮与徐延翰气急败坏,把这个刺儿头告到省城,要撤刘录勋的职。刘录勋也一纸禀帖送到福崧那里,详陈其情。当时福崧正为浙江亏空的事发愁,对徐士銮与徐延翰要后任替前任担待亏空的做法很不满意,于是命徐延翰补足一半亏空,方可离任。徐延翰本是要去江西做正六品同知的,这一耽搁,官途莫测,因此他恨极了刘录勋。刘录勋则暂且代理知县任事。徐延翰面对账、库,整日发愁。刘录勋无债一身轻,过得逍遥自在。

直到乾隆四十九年二月,平阳县知县黄梅因母忧去官,浙江藩司才将刘录勋调任平阳。这一回,黄梅欠下的亏空是十六万五千五百多两,是仙居县的四倍。

刘录勋虽有心理准备,仍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他惊问道:“老兄,你好大的手笔,在任八年,年亏两万。我刘录勋做官十三年,所有养廉银加起来也不抵你半年亏空。”

黄梅嘿嘿笑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你到我任上,保你官归之时,宦囊不空,金银满仓!”

“刘某愚昧,学不会那些聚敛之术。还是请老哥补齐亏空之额,再行交接不迟。”

黄梅早有所料,问道:“刘老弟,你还要再来一次一县二主,让我再做一次仙居县的徐延翰?”

“老兄若能早完亏空,兄弟怎敢拖延?”

“此言差矣。徐延翰是升任在即,自然着急。老哥我是母忧归乡,我虽不急,上司岂有夺情之理?”

“这个……”刘录勋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

“我家就在麻步镇,距此不过三十五里地,坐马车一天能打两个来回。老弟若真想留我在平阳县,我黄某愿意奉陪。”

“你……”刘录勋直瞪瞪地看着黄梅,“你既说出此话,我愿意奉陪到底,若是亏空不补,便是终老于此,我也不会接印的。”

“老弟何必出此意气之言?你与老哥我不同。我已经年近花甲,还有多少日子可打发?还怕你陪我熬吗?兄弟你少年英才,若再磨磨性子,必前途远大。若同我这个老头子在平阳县熬个十七八年,可不白白耽误了大好前程?再说,丁忧守制,天经地义,天地君亲师,岂能丧伦不顾?你就是告到福崧那里,我照样能抬屁股走人,谁也说不出个错字。”

黄梅说罢,见刘录勋方才的气焰已经少了七八分,眼睛中逼人的光芒也暗淡了,低了头一声不吭,遂笑呵呵地拉住他的手道:“老弟莫要害怕,我黄梅是不会把你扔到这里,让你背上十几万两的亏空不管的。”

刘录勋抬头,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黄大人有何指教?”

“我送你两件法宝,保你在浙江官场如鱼得水,前程无忧。”

“黄大人且慢讲,你这两个法宝不是白送的吧。”

“老弟果然聪明。”

“您要我接下这十六万五千多两的亏空?”

“错!这些亏空已经与我无关。你接了,我可以丁忧回家;你不接,我照样回家丁忧,三年之期一天也不能少。”黄梅伸手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只嘉乐梅花斑紫玉鼻烟壶,倒出些鼻烟,使劲嗅了嗅,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才接着道:“我黄梅在平阳县一待就是八年,盘根错节,故友甚多,但仇人也不少。我走之后,恐怕有人秋后算账,找我的麻烦。还请老弟多担待,若有造祸之人,必加以严惩。”

“攻守同盟,互相利用。”

“呵呵,言重了。今后平阳县便是你我之平阳,你在明处,我在暗处,同治一县。我保你前程,你除我后患!”

刘录勋低头默想了一会儿,猛抬头咬着牙道:“好,就此成交。黄大人,那两个为官法宝究竟为何物呢?”

“第一法宝,便是浙江按察使福岜!”一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从侧厅走进来。刘录勋见那人面皮倒也白净,四方脸,细眉小眼,像个文弱书生,走路稳稳当当,显着十足的自信。但穿着邋遢。一件黑羊皮酱色马褂,上上下下全是褶子。这个人走过来,自己搬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到刘录勋身边。

黄梅指着这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首席师爷石太生,通天时晓地理,才学过人,学识渊博,有机变之智,怀沉稳之机。多亏了石师爷,我才能在平阳县稳坐八年。只是委屈了他,我多次要将他荐到省里去,石先生都婉拒了。”

刘录勋见黄梅将石板师爷夸得露骨,而石板师爷稳坐太师椅,面不改色,连句谦逊话也不说。刘录勋本就是好胜之人,便想出个题难难他,杀杀他的锐气,突然想到福岜是福崧的亲弟弟,心中一动,问道:“石先生,您与福岜是有何交谊?”

“我怎能高攀上福岜大人?我家老爷与和亲王府里内府二管家陈凡荧是姑表亲,陈凡荧又与福岜是拜把子兄弟。当年福岜在京中的时候,每年的冰炭敬我家老爷都是头一份。福岜对我家老爷甚为赏识,二人是极相与的。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将您荐给福大人,福崧与福岜都可为你撑腰,再凭着您的才能,升迁指日可待。”

刘录勋一听能靠上福岜这棵大树,心中已经有些活动。此时的刘录勋虽然气质脾性未改,但是非善恶之观早已大变,他收起那倨傲之气,起身一揖道:“多谢石先生为刘某指了条明路。那第二宝,又是什么?”

“第二宝,便是新账旧仓,以虚顶实之法。用了此法,这十六万两亏空,也能瞒天过海。除非是神仙,凡人任谁也难查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