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还真是被吓到了!这个看起来像农村劳动妇女一样的人,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大富婆呢!可是,转念一想,既然“深藏不露”,又干吗这么快就告诉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说自己“有的是钱”?好矛盾的人!
为了不再自取其辱,在Cherry继续喋喋不休地公布财产,说什么她“之前一直在香港工作,年收入40多万港币,现在在山东老家和天津各买了一套房产”诸如此类的时候,我赶紧抽身而退,生怕Cherry说到兴起,为了充分证明自己财力雄厚,直接把银行卡和密码甩给我,叫我随便取,那我可担当不起这份人情。
既然“有的是钱”,怎么住这种地方?忆苦思甜吗?
薇若叫我从六人间搬出来,住进客栈旁边的另一栋楼里。那是薇若和克雷格住的地方,其中有两间空房,专门用来做员工宿舍,我和Max同住一间。
Max是一个20岁的德国男孩——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基督城旅行的德国人特别多,客栈里住的年轻人几乎一半以上都是德国人,所以我在厨房工作的时候,有一次一个美国人跟我打招呼,问我从哪里来,还没等我回答,他就抢先说:“看你的样子,你应该不是从德国来的吧?”我回答:“当然不是。”然后他才大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已经快被德国人搞疯了。”
Max除了在这家客栈换宿之外,还另找了一份工作,是在距离市区50公里的一家奶粉厂做包装,一周工作4天,每天12个小时,两个白班、两个夜班,除了白班之外,其他时间都跟换宿工作不冲突,所以双方兼顾,而且薪水高达每小时18纽币,可以省下不少钱,我听了很羡慕。Max就对我说了和Diedrik同样的话:“现在基督城的工作很好找,我也是去中介登记了一下,过两天就马上开始工作了。”这更让我卸下了心理负担,放心大胆地先“游手好闲”着,反正等我休整好了,工作都是唾手可得的,就先不着急吧!——怎么办?我永远在为自己的懒惰寻找借口。可是如果我真的既懒得打工又懒得旅行,那我到底来新西兰干什么呢?
李汉模闲不住,隔三岔五给我发短信,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就是没话找话。每次都会先问我在干吗,等我告诉他了,他就很冷淡地“哦”一声,我以为他想找我,叫他过来,他又会开始不停地抱怨说他的换宿工作太辛苦,客栈里所有事情都让他一个人来做,根本没时间出来玩。所以,到后来他问我在干吗,我都一律回答我没干吗,懒得多做解释。直到有一次,他跟我说他今天下午放假,叫我带他出去玩,我说我不知道去哪儿玩,我每天都去图书馆蹭免费的Wi-Fi,就把他也带过去了。
虽然李汉模住的客栈每天提供给他一定流量的免费Wi-Fi,但网速很慢,而且他又是第一次来图书馆,发现这里既暖和,网速又飞快,兴奋得一直向我不停地问这问那,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等他好不容易把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又开始跟家人打视频电话,自己的破手机不好用,就把我的iPhone借过去打。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濒临崩溃地听李汉模叽里呱啦地用韩语没完没了地唠叨着,音量虽不大,但是坐在我身边就感觉像无数只蚊子不停地绕着我的脑袋飞来飞去,我又不好意思赶他走,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困扰。说到最后还把电话转过来,叫我给他的姐姐和姐夫打招呼,而我居然还真的“忍辱负重”地跟电话那头的韩国夫妇聊了几句,中韩两国人民之间的和谐关系不得不说我也是出了一小把力的。
图书馆每天下午6点钟关门,那是基督城天空最美的时刻,晚霞从眼前一路远远地铺向地平线,各种层次的红色和蓝色激烈地碰撞交织,让人心满意足而又淡淡哀伤。我和李汉模就在这样的天空下走出图书馆,回去的路上,我们发现了一座赌场。
“去赌场看看?”李汉模向我提议道。
“啊?”对我这种从小到大连考试都不敢作弊的“乖孩子”来说,赌场简直是个大逆不道的所在,只要一进去就会中毒似的。
“走啦!这么早回去干吗?”李汉模硬生生把我拽了进去。
进到赌场大厅,电梯前面的保安让我们把背包寄存起来,又查了我们的护照。我显得怯生生的,好像小孩偷偷做了坏事被大人不小心发现了一样。
“你已经29岁了?”五大三粗的保安查完护照,一脸惊讶地问我,“我还以为你只有19岁。”
经过“永远看不出亚洲人年龄”的老外一提醒,我才似乎猛然醒过来:对啊!我已经29岁了!我又不是小孩了,进个赌场有什么!怕个屁啊!有出息吗?给我来两斤出息。
两斤的出息根本不够用,刚把楼梯走完就没了,一看见眼前红红绿绿的赌博游戏机以及一张张纸牌赌桌,我就又开始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与此同时,李汉模倒是轻车熟路,他带我走到接待处,问接待员要怎么办会员卡,接待员就递给他一张表格。
“你想办吗?”李汉模一边填表一边问我。
“我……我还是不办了吧?我又不赌博。”我想了想,回答道。
“其实我也不赌,但是会员卡可以在这里免费喝饮料。”李汉模向我解释道。
“真的啊?免费喝饮料?”这倒是吸引了我,“那会员卡是免费的吗?”
“是免费的。”李汉模填完表,交给接待员,接待员很快就做好一张会员卡递回来,那是一张铜色卡片,上面还印有李汉模的名字,挺高级的样子。
“那我也办一张吧!”我心想,反正不办白不办。
就在我填表的时间里,李汉模没有闲着,他开始拉旁边一名表情严肃的女工作人员聊天。女工作人员询问我们的各种详细情况,李汉模都毫不避讳地和盘托出,甚至说我们在青年客栈打工换宿,现在没有工资之类的。我暗忖,说这些东西干吗?还不够丢人吗?可李汉模却大方得很,还说他之前去过奥克兰的赌场几次,并直言不讳地嫌弃基督城赌场面积太小、设备太旧、客人太少,搞得他没兴趣玩。我生怕女工作人员当场翻脸,可她却连连向李汉模道歉,好像李汉模是过来视察工作的大领导似的。
“你们别把内裤都输没了哦!”我办好会员卡,临走前,女工作人员对我们“警告”道。
“肯定不会的!”李汉模自信满满,“我会把你们的内裤都赢过来。”女工作人员就哈哈大笑。有时候我真佩服李汉模,他英语说得那么烂,怎么能这么有自信有胆量呢?相比之下,我简直太弱了。
后来我发现,赌场真是个好地方,咖啡和茶都是免费的,随便喝,如果你坐到赌桌上或者游戏机前,还能向不时经过的服务生点其他不含酒精的饮料,比如果汁、可乐、奶昔等,全部免费——实际上跟办会员卡没有半毛钱关系,李汉模只是信口胡说。不过办就办了,也不损失什么,反正我这个“穷光蛋”简直就像发现了一座新的蹭吃蹭喝的天堂!
我们一人端着一杯咖啡,走到一张玩得州扑克的赌桌前,李汉模一边观摩一边耐心地给我讲解。其实我们的主要目的只是装个样子把咖啡喝完,最后李汉模忍不住,丢了20纽币进去玩,不到3分钟,就输光了。我们赶紧离开,李汉模又开始不停地抱怨这家赌场。
“我在奥克兰赌场赢了一万纽币。”李汉模告诉我。
“多少?”我就跟这辈子没见过钱似的,大声惊呼,“一万纽币?”
“对啊。”李汉模轻描淡写的样子,反衬得我像个傻蛋。
“那么多钱?”我觉得不可思议,“那干吗还找工作啊?天天来赌场玩就行。”
“可是最后又输光了。”然而,李汉模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击碎了我刚刚升起来的对某种“新生活”的希望。
5不靠谱女青年
我们从赌场走出来,取包时李汉模又闲不住开始跟存包处的大婶一通胡侃。让人沮丧的是,我竭尽全力,竟然一句话都听不懂,完全插不上嘴。李汉模有太浓的韩国口音,大婶又有太浓的新西兰口音,可他们互相间却对答如流,毫无障碍,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是我自己的问题吗?我站在旁边干着急,只能赔笑,憋得满脸通红,自信心进一步崩溃。
“太好了!”李汉模转过头对我说,我这才终于听懂一句。
“啊?什么?”我一头雾水。
“你刚才没听到吗?”晕,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赌场有免费的接驳车送我们回去。”
“我们住得又不远,走路也才几分钟。”我这人真是太实在了。
“免费的嘛,不坐白不坐。”李汉模带我往外走,一名穿西装的男人过来迎接,帮我们打开车门,我们就像贵宾一样大摇大摆地爬上了接驳车。
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乘客,李汉模又开始跟司机一通胡侃。司机是英国人,他的口音我听着问题不大,可是一说得快起来,我脑子又不够用了,可李汉模照样能应付,用他漏洞百出但是语速飞快的英语从容应答,我坐在旁边仍然像个傻瓜。
“你来自哪里?”司机抽空儿问了我一句。
“中国。”我简短地回答。
“啊!我喜欢中国。”可是,说完这句,司机就不再搭理我了,继续和李汉模聊。我感觉这是一件挺替我们国家丢脸的事,所以我决定接下来不能再害羞,要找人突击一下英语,否则来新西兰不是白来了吗?至少不能被连名词单复数都搞不清楚的李汉模所打败吧?
我的问题是脸皮太薄,说英语总怕出错。中国大部分学英语的人好像都有这样的毛病,恐怕是读书的时候被老师骂怕了,说之前总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时态、单复数、人称、主格宾格,等想得差不多了才说出口,自然说得又慢又结巴。不像李汉模(也可能他的英语主要不是从课堂上学来的,没有那些条条框框),他为了说得流利,根本不管语法,一股脑儿瞎用,牛头不对马嘴,可外国人照样听得懂,而且也不会介意,交流的目的达到了,神气得很!
为了重拾信心,我开始尝试抛弃自己的“学院派”作风。本来我不喜欢热闹,可这次我一回到客栈就跑去厨房(这里人最多)拉各种外国人聊天,以适应德国、芬兰、以色列、智利、巴西及苏格兰等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口音。总之,李汉模,我一定要打败你!
旅行者聚在一起最喜欢聊什么?开头的问题当然是“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完了之后就是互相聊自己的国家。因为有几个人对中国感兴趣,说以后可能会去中国旅行,所以我又开始跟他们介绍中国。
“现在去中国旅行可不便宜啊。”我说,“很多东西的物价甚至比新西兰还高,比如说牛奶、肉类、化妆品等等。”
“真的吗?”一个智利人反问我,“那中国人的收入高吗?”
“平均水平不高,但有钱的人还是很有钱。”我回答。
“对!”突然旁边有个人接话道,我转头一看,竟然是Cherry,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旁边来了,端着一碗颜色诡异的汤泡饭在吃。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Cherry,她咽下口中的饭后,又继续扬扬得意地说道,“我们家就很有钱。我爸妈很早之前开始做生意,而我男朋友是建筑设计师,我也在香港工作了很多年,我们的收入都非常高……”
晕,又来了!这人到底是多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光我知道还不行,恨不得全世界都得知道。而且Cherry的英语更让人头疼,基本上连个完整句子都没有,所有的话都是按关键词拼凑出来的。因为我是中国人,我熟悉这种口音,但那些外国人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真的没有把握。Cherry根本不在意,反正就是没头没脑地一个人嗒嗒嗒地说,嗓门儿特别大,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就算听不懂也没人敢打断她。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还不用上班吗?”聊天的气氛完全被Cherry破坏,那些外国人都分头去聊,我只好改用中文问Cherry道。
“唉!甭提了!”Cherry一脸不耐烦,“那个工作我不做了。”
“为什么?不是之前就谈好了吗?”我纳闷。
“对啊!可是等我去报到时,人事经理却突然跟我说,因为我没有新西兰工作经验,他们要给我降薪水。”
“降到多少?”
“本来是25纽币一小时,现在说要降到15纽币。”
“15纽币?那也太少了吧?跟我同屋的法国人,在超市做搬运工都比这个高。”
“对啊!所以我干脆不做了,我还当着他们老板的面把人事经理骂了一通,说他这样做不专业,我是在香港工作过的人,又不是从小城市来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买辆车,我妈和我男朋友下个月过来,我要开车带他们出去玩。”
“你不找工作了?”
“找啊!买了车,我身上就没什么钱了。”
“你不是有钱的吗?”
“哎呀!我来新西兰没带多少,前些天我把北岛整个玩了一圈,花了2000多纽币。”
“那么多?”
“对啊!我跟你说,我有的是钱。”
到这里,对话终于进行不下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结束换宿工作,看到Cherry在厨房请詹姆士和另外两个外国小孩吃饭,她一见到我,就用那特有的中国式大嗓门儿嚷嚷道:“哎,小顺,你知道吗?我买到车了!”
“这么快?”我也到厨房开始准备午餐,便随口问道。
“对啊!很棒的车,我一眼就看中了。”Cherry随时随地都特得意,她从冰箱里将零食拿出来分给大家吃,一副泽被天下的姿态。
“什么牌子的?”
“尼桑。”
“哦,型号呢?”
“呃……我不知道……哎呀!反正就是很好的车啦!我问过家里人,还有其他很多懂车的朋友,大家都说好。”
“多少钱?”
“1500纽币。”
“很便宜啊!”
“对啊!所以我马上就定下来了,是这两个德国小孩(又是德国人)的车,他们之前买过来花了3500纽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