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绿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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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事情果然如姚亦安估计的那样。当天夜里,清党运动就以十分暴烈的手段开始了。军官子虚的那些共产党的同志死的死抓的抓,漏网者无几。他们只得亡命天涯。一些人在这样的紧急关头纷纷转向,其中不乏陈子虚平时敬重的大人物。一个星期以后,姚亦安又到了刘庄。他是来陪刘学询泛湖的。但看得出来,姚亦安心不在焉。他一会儿就朝八姨太看一眼,一会儿又看一眼,目光中那种色迷迷的东西荡然无存。刘学询可不管那一套,照样在湖上夸夸其谈,骂康有为,骂李鸿章。中午他们在楼外楼的画舫上吃饭。吃完饭,刘学询骂累了就去睡觉。姚亦安使了个眼色。八姨太走到了前舱甲板上。长衫亦安焦急地问:“夫人你快告诉我你把子虚藏在哪里了?”

八姨太沉默了一下,说:“不是你说的,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吗?”

姚亦安气急败坏地回答:“现在局势完全和当初不一样了。那天我们在孤云草舍,有人看到我和子虚在一起。说不定还有人看到你把子虚送上车呢。现在党部吃住我了,有人已经怀疑是我给子虚通风报信的。我这里现在才是度日如年呢。”

八姨太听了也紧张起来,问:“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姚亦安说:“我还是想两全其美的。我想找子虚谈一谈,让他出来自首一下算了。自首一下怕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要实在放不下你那个共产主义,只管自首后跑到一个安全地方再搞你的主义便是。你跑到苏俄爱怎么主义你就怎么主义。可是在这里不行,连累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不要说他父母兄弟姐妹一家都被监视,就是我你,还有刘老爷子也都逃不了干系。说不定哪天党部就要搜查刘庄,那时刘老爷子还不得背过气去。”

八姨太一听这话,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脸色就跟这冬瓜白的天空一样虚了。她好几次张嘴,想把子虚藏身的地方说出来,最后还是没有说,却道:“这样吧,你的意思我全部听进去了,我就找到子虚,把你的意思一句不差地全部告诉他,如果他听得进去,我就陪他来找你,若他听不进去,我再告诉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姚亦安听了,过了片刻,长叹一声。八姨太慌忙又问:“你怎么啦?是说我的主意不好?”

姚亦安就摇摇头,无奈地说:“不是,你的主意非常好。只是我现在明白一个道理了,你到底还是在我俩之间偏向他的。”

八姨太听到这里,慌忙打住他,正色道:“你瞎说什么,你明明知道,你们两个我是谁也没陷进去的;我要陷进去了,你还饶得过我?”

姚亦安连忙解释:“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做了什么越轨的事情。事情本来就不在于你有没有做。心到意到情到。你对子虚是情到家了。这种时候,你想保的还是他。你就没有想过,其实搞不好我也得人头落地。我要是让人家认定是通了共匪,我们几个就是同死落棺材了。你想一想,这样做值不值得?”

这么说着船就靠了岸,长衫亦安连茶都不喝就匆匆走了。刘学询指着他的背影对八姨太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搞政治的下场。搞政治搞得连追女人的时间也没有。你不要难为情,这只蟑螂灶壁鸡追你,我们权当笑话看,饭后茶余一道风景,你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八姨太听了暗暗吃惊,一时张嘴无言,愣着看老爷。老爷看她这样子,一阵大笑,说:“八夫人你不要装傻,谁都知道姚亦安围着你转,转就转吧,我知道你眼角里没有他。你眼角里倒是有陈子虚。陈子虚真英雄,真君子,做事情光明磊落,我看得起他,我也看穿了他。你们这些男男女女,所作所为,哪一个不在我眼里!”

八姨太听得胃一阵阵抽紧。她原来也就不是一个特别胆大妄为的女子,这一下几个男人夹击,她就有些吃不消了。第二天一早她找了个借口到直骨牌弄大慈寺去烧香。这个大慈寺原来就是一个尼姑庵,也算是刘家的一个家庙,原来她是把陈子虚藏在那尼姑庵的楼上了。选择寺庙作为情人约会的地点是中国人特有的思路。张生和莺莺就是在寺庙里相爱的,所以青年军官和八姨太完全可以利用烧香的机会在家寺见面。

陈子虚在楼上封了七天,心里正憋得慌,看到八姨太,那种心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八姨太了,心里就当是来了革命的同志,来了上级领导,来了同甘苦共患难的战友。他就一把抱住了八姨太,紧紧地搂进怀里,含糊不清地说:“你到底还是来了……”

八姨太先是被陈子虚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想到陈子虚也会有这样的时候,继而她心里烘了一阵,全身就热了起来。她被击中了,但又不是完全击中。她的身体渴望一个青年男子的有力的拥抱,她的头脑却又同时像算盘珠子一般拨拉来拨拉去,不停地想:怎么告诉他?怎么告诉他?什么时候告诉他?八姨太因为长期跟刘学询生活在一起,已经不是那种冲动一时的后生家,已经学会了凡事多看几步路远了。就在他们两人都觉得很快就要发生什么的千钧一发之际,八姨太把头抬起来,给人一种可以是说话也可以是接吻的姿态时,八姨太终于控制住了自己。她没有接吻,她说话了。

她告诉陈子虚,姚亦安来找她了。她把姚亦安对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对陈子虚又说了一遍。陈子虚听着听着,手就松开了,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地走,活像一头困兽。

八姨太终于传达完了。陈子虚冷静地坐在窗前,问八姨太:“你是怎么样想的?”

八姨太一咬牙,说:“我不想要你们死。”

陈子虚说:“如果我们两人当中非得死一个,你让谁死?”

八姨太绝望地说:“我不想要你们死!”

陈子虚走到床头,从枕下取出他的手枪,一边说:“我明白了,你不想要他死。”

八姨太吓坏了,一把拽住往外走的陈子虚:“不不,我不想要你死!”

她一把抱住他,就呜呜地哭了起来,但也不敢哭响,身体就激烈地抽搐着。老实说,这时候的八姨太是吓坏了,直到这时候她才明白,与她周旋的男人会带给她这样一种生活。她其实是只想风花雪月的,她要的是爱情,而不是革命。现在来不及了,她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吓得头脑不清起来,人就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陈子虚连忙把她扶到床前靠着,直到她平息下来,才说:“你别着急。你就去告诉姚亦安,陈子虚早已做好了为信仰献身的准备,生死何足惧。你就让他来抓我好了。”

八姨太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胸膛说:“你们这样不是逼我去死吗?这样的话,你叫我去怎么对他说。”

陈子虚又急了,一下子站起来,说:“那好,那我自己跟他说去。你让他在雷峰塔废墟上等我。”

八姨太跳起来就要往窗口扑。她觉得她只有用这样一种要死的姿态警告这些男人,他们已经把她逼到了什么地步。陈子虚只好又把她按住拖回床头。他们就这样拉来扯去地磨合了好一阵子,谁也不觉得这本来是一次亲密接触的最佳时机。最后还是双方妥协,事情暂时就那么维持着,现在正是白色恐怖最盛的时候,跑出去无疑自投罗网。八姨太回去后再想别的办法,送陈子虚到更安全的地方。而陈子虚的条件是千万别轻举妄动,因为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回到刘庄,已是傍晚时分,还没喘一口气,八姨太就接到了姚亦安的电话,问谈得怎么样,八姨太只好说还没找到他。姚亦安听了倒也不急,只说那就赶快找吧,再没有答复,一切就悔之晚矣。

八姨太听了这话真是急火攻心,当下就倒在自己的牙床上。好在那天夜里,刘老爷到刚从上海回来的七姨太房中去了,八姨太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才没有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绿衣人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陈子虚正听到紧要关头,被她一下子煞住,实在难受,连忙就拉着她的手说:“绿衣人你这不是成心害我吗?你又不是在编那种又臭又长的言情电视连续剧,给我来这一手干什么?”

“不是我成心害你,你看,是我的克星来了。”绿衣人手一指,陈子虚抬头一看,我的妈,红衣女郎叶惠红又出现了,就站在隔湖的西泠桥南堍湖岸上。

陈子虚连忙抓紧绿衣人的手,说:“那你也别走,我们就管自己说自己的。”

绿衣人笑说:“哪有这样的事情?《红楼梦》里的王熙凤说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后来你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就借过她的话,可见是有道理的。这会儿不是绿的压过红的,就是红的压过绿的。其实她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呢,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陈子虚苦苦地求绿衣人:“别理她,你继续往下说吧。”

绿衣人长叹一声,道:“你放心,我会把该讲的故事都讲完的,只是现在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我只可以告诉你,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又有新的女人出现了,这就是刘学询的女儿。接下去的故事,你就等着往下听吧。”

陈子虚连忙用扇柄勾住她的胳膊,说:“什么女人?什么女人又跑到我们的故事里面了?你说清楚再走,你说清楚……”

话音未落,只见绿衣人长袖一挥,青天白日问,她就一下子无影无踪了,再定睛看,哪里还有什么绿衣人?眼前坐着的,分明是那个心有七窍的红衣人叶惠红。

只见她笑嘻嘻地说:“陈子虚,青天白日你恍恍惚惚做什么梦啊?就见你一个人手里摇了一把破扇子,走到东走到西,嘴里嘟嘟哝哝,像个神经病!好不容易见你坐下了,一个人喝着茶,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可笑极了。我就在对面死盯着你,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

陈子虚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