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慈悲客栈:最催人泪下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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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月生花(2)

一旁完全被忽略的越之墨有些生气,毕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除了皇上之外,也就只有林素问了。父皇自不必说了,林素问嘛,自己反正早就接受这个现实,也懒得去管了。但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凭什么敢这样对自己?想到这里越之墨心里更觉得不爽,于是上前就要与他理论。林素问却从背后将他拉住,低声道:“别冲动,这人估计也不好惹。”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们俩也打不过他。”

越之墨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发现那些随从侍卫们都低头弯腰在一旁恭敬待命。而这种恭敬不光是对自己和林素问,似乎也包括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看来林素问说得对,真要打起来,估计也没人会帮自己。当即站在那里进退不得,尴尬得很。

那男人听到两个孩童的对话,面色稍缓,嘴角翘起,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就这样负手转身离开了。林素问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挪不了视线,问随从道:“这人是谁?”

年迈的舒嬷嬷垂手走上前,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禀公主,这正是当年将您送进宫来的叶宗师啊。”

叶宗师,叶一城。

武可开宗立派,文能敬为国师,这就是普通华夏人对宗师这一称号的理解。它不是华夏国的官职,更像是一个誉衔,代表着华夏最顶尖人物的风采。只有那些有机会站在更高一些位置的人,才能明白这个称号代表着什么。它既不是祖传世袭,也不是师徒传承,而且具有唯一性。不同于那些虚职,能拥有这个称号的人,全都是那种留下无数传说的人物,他们的举止对于王朝的兴衰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即便是皇帝也会对他们尊崇有加。

叶一城是华夏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宗师,也是最入世的宗师,不但心怀天下,还甘愿为百姓苍生不停奔波。关于他的故事,林素问从小就听了很多,可最喜欢听的,还是叶宗师亲自将襁褓中的自己连夜送进皇宫的故事。她深知自己的一生十分平淡无奇,但是唯独这件事情,让她平凡的生活显得十分传奇。叶宗师是个传奇,而被他送进宫的自己,或多或少也终于和传奇沾了边。

转眼七年过去,林素问从有记忆起就听着关于叶宗师的故事。听得多了,也总是心里念叨着这个叶宗师,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叶宗师的模样,根据别人口中讲述的他的那些事迹,她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总是飘忽不定,时而是个威风凛凛的彪形大汉,时而是个白发苍苍的年迈老者,时而是个浪荡不羁的江湖侠客……万万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又那么让人想要亲近?此时林素问已经忘记自己被教训的不爽了,满脑子都是与叶一城第一次见面的感受,总结起来就是太有风度了!对,就连板着脸教训自己也是那么有风度!

越之墨则一脸的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林素问的表现简直太丢他的脸了。前一刻被人训得那么惨,这一刻听到“叶宗师”三个字就露出花痴一般的表情。人家明明都走得没影了,还流着口水在那儿发呆呢。

八岁的越之墨得出了受用终身的两个结论:

第一,女人都是猪队友。

第二,长得好看就是有用,完全没道理可讲。

一边是悟出了人生真谛的越之墨,另一边是追悔不及的林素问,追悔自己刚刚从马上摔下来风度全无,实在太丑太丑。越想越觉得懊恼的林素问对一边的嬷嬷说道:“回宫!赶紧回宫!”

越之墨抬头看了看,发现天色尚早,疑惑地问道:“难得溜出来玩,干吗那么早回去?”

林素问翻了个白眼,甩出四个字:“换件衣裳!”说罢丢下他,在随从的簇拥下匆匆离去。

越之墨挠挠头,琢磨了一会儿其中的因果关系,发现毫无关联,最后才想起,今天晚上的确有场盛宴。

叶宗师这次从边关回来,是因为同邻国旷日持久的谈判终于尘埃落定,带着巨大的胜利而归。虽说归根结底一切外交成果都是用战场上的血汗浇灌出来的,但叶宗师这次力排众议,选择以谈代战,前后耗费数载时光,消耗无数心力,带回了这份哪怕激进的军方也无可挑剔的议定协约。

正值中秋,当天晚上为庆祝华夏版图又多纳入一块新地,更是为了给叶宗师接风,宫中赐宴群臣,筵席设在天元殿旁的百荷园前。众多朝廷英才、有功将士都有幸列席,半个广场几乎坐满了,天元殿前灯火通明。

林素问便是在这中秋之宴上一夜成名的,而这段成名的过往,列入了长大后谁提跟谁急的历史里。

马球场的意外相见,唤醒了林素问作为一个女子的爱美之心,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宫,吩咐舒嬷嬷道:“把我最漂亮的裙子和最漂亮的首饰,还有最……不不,总之把最漂亮的东西都取出来给我。”之后整个下午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既兴奋又期待地忙碌着。

华灯初上,皇上皇后御驾亲临,天元殿前早已落座的群臣跪拜之后,紧跟在越之墨身后出场的林素问刚一亮相,就惹得皇后忍不住掩鼻轻笑起来。

今晚她穿着一件红色暗纹锦缎华服,右手戴着暗绿翡翠镯,左手却戴着雕花金丝镂空镯,脖子上一块亮银色的长命锁,因为据舒嬷嬷说这是叶宗师送给她的周岁贺礼,费了不少力气才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腰上系了一根金丝蛇纹腰带,不过明显有些大,勉强松松垮垮地系着才保持着没有坠下而已。林素问的头发原本并不够长,却偏偏花了不少心思学成年女子做了个高高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支红珊瑚簪子,又插了一支通体晶莹温润的白玉簪子,还有一支形如梅枝的黄金步摇,以黄金为枝,红宝石为梅花。这几样东西无不精致华贵,即使放在皇宫里也算得上是珍品了,只是被她一股脑稀里糊涂地插在头上,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个卖糖葫芦的。

在座的群臣虽然觉得有趣,碍于她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都尽力忍着不笑出声来。越之墨却没这顾忌,喃喃自语道:“下午的时候吓傻了?”

旁边的皇上听见了,扭头问道:“墨儿,你知道?”

越之墨吓了一跳,心想下午带素问去马球场这么危险的地儿玩的事情,若是被父皇知道,自己定会受罚,只得含含糊糊地说道:“她经常做些儿臣不懂的事情,儿臣也不晓得她脑子里想什么。”皇上听了后,若有所思,然后觉得越之墨说的也是事实,也不再追问。越之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在越之墨心内惴惴的同时,林素问内心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好。她耳朵上戴着一对硕大的夜明珠耳坠,耳垂都被扯得有些发红,加上发髻上乱七八糟地插了那么多簪子,所以只能正着头平视前方慢慢走着。一路前行走来,原本从未留意过旁人是否关注自己的林素问,此刻眼睛余光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其间夹杂着细微的惊叹与议论声,她笃定大家是被自己的美貌所惊,这种感觉着实良好。

可是即使再努力昂首挺胸,但裙摆太长,中途不免踉跄了几下,林素问还是咬牙坚持走到皇上面前,恭敬行礼完毕起身后,她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周围,并且迅速瞄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叶宗师。让她感到高兴的是,叶宗师此刻也正在看着自己,眼神中竟有些讶然之色。林素问再一次得意地笃定,自己这一番精心的装扮实在太成功了,于是矜持地向叶一城点头,不料此刻的头颅太重,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那支黄金梅花步摇竟然“啪嗒”一声落在了面前的几案上,一直端着的林素问这一刻脸色腾地发烫起来。

可旁人却没有发现林素问已经窘得面红耳赤,因为这个小姑娘今晚胭脂涂了满脸。皇上只是觉得今晚小公主有些与众不同,笑着打趣道:“素问,小脸上怎么涂得和小花猫一样啊?”

越之墨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添油加醋道:“父皇啊,这不太像花猫,倒有些像是戏台上常见的妖精。”

按常理面对越之墨这样的挑衅,就算有皇上在旁,林素问多半也是毫不留情地加以反驳,然后对越之墨进行讽刺挖苦再穷追猛打,可她今日竟然只是眼角动了动,不发一言。

林素问眼角的确动了动,因为她瞥见叶宗师已经收起讶色,面色平缓地执盏喝茶,似乎刚刚一瞥过后就根本没有再留意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素问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一阵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心底涌起,既有些像看见去年冬雪消融时的遗憾,又有些像每年拜祭自己从没见过面的爹娘时的委屈;既有秋末寒风初起时的那种微寒让人觉得畏缩,又似乎和下午在马背上狂奔时的茫然无措有些类似。

小小的女孩也说不出这股复杂滋味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里憋屈,也不说话,眼睛一眨一眨又一眨,两颗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这一开了头就再停不下来,干脆就在皇上面前呜呜哭了起来。

林素问这一哭,让越之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深深地感觉到今天实在太倒霉了,随口说出的两句话,竟然都惹怒了林素问。他突然醒悟到,父皇可以调笑小公主,自己是没资格的。

今天林素问有些古怪,呜呜哭了几声,就在皇后的劝慰下请安后退下休息了。好在没有牵连到自己,越之墨总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如果她这样不正常下去倒也挺好,不过转念一想,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待林素问回到寝宫,舒嬷嬷动作麻利地给林素问拆下身上的装扮,又是心疼又是觉得好笑,嘴里忍不住不停叨念着:

“小祖宗,这件红色锦缎倒是漂亮,不过冬天穿才合适,现在套着就显得大了些。”

“这左手的雕花镯子可有些沉,公主你平常里可不爱戴呢。”

“这腮红涂得……伺月,让你准备的热水快端上来,我给公主好好擦擦……”

林素问一反平日的活泼好动,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铜镜前,任舒嬷嬷给自己仔细梳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重新露出那张露着稚气的清丽脸庞,她好希望自己能一夜长大。

不过她体内那种奇怪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消散,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忽然转头对舒嬷嬷说道:“我饿了。”

舒嬷嬷知道她今天在宴会上出了糗,什么东西都没吃就哭着回来了,连忙道:“公主想吃什么?”

“酒酿圆子。”林素问喃喃,又补充道,“桂花酒酿圆子。”

侍女连忙退下准备,不一会儿又跑来,说是今夜的酒酿圆子都给群臣赏月时候用了,要不要吃点别的。

林素问嘴巴一扁,觉得今日诸事不顺,难道连酒酿圆子都吃不成?于是铁了心地一定要吃碗酒酿圆子,也不想为难宫人,提了裙子,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口中念念有词:“那我就去赏个月,总能给我吃碗酒酿圆子了吧。”说完也不管众人诧异的目光,快步走了出去,留下舒嬷嬷和身旁侍女们面面相觑。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消去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暑气。这次边疆谈判的结果让朝廷上下都扬眉吐气,皇上难得如此高兴,筵席之后特意安排了宫中舞姬表演,天元殿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但庆功宴的主角,此时却没有在殿中与众人共饮,而是独自坐在百荷园中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挨着天元殿,却是一片幽静,和喧闹的酒宴相比,别有一番洞天。一个小巧精致的凉亭筑于百荷园内的湖旁。叶一城的面前精致的点心丝毫未动,只是不时端起茶杯轻轻小饮一口,直到壶中茶水逐渐变凉,饮完最后一小杯冷茶后,叶一城叹了口气,轻声道:“出来吧。站了那么久,不觉得累吗?”

隐藏在湖畔树后的林素问这才知道,尽管叶宗师一直没回过头,却一早就晓得了,可他竟然不早些让自己出来,害自己白白饿着站了这么久。想到这里,她一边从树后出来,一边愤愤地踢了踢地上的树叶,走向亭中。

她终究还是没有去筵席,毕竟今天气氛有些尴尬,走到天元殿外,脚步一转,便来到了这里,没有想到叶宗师也独自一人在亭内赏花赏月。

林素问一步步挪进亭子,也不知说什么,干脆低着头把玩着手指头站在叶一城身侧。叶一城也没有说话,淡定自若地坐着。湖边若有似无的微风吹过,带着荷花的淡淡香气。林素问闻着空气中的花香,觉得势必要找些话题,缓解此刻的气氛,使劲吸了吸鼻子道:“平日白天总来这里玩,怎么不觉得这般好闻?”

叶一城也没回头,耐心解释道:“白日只见花美,色夺其香。”

什么白,什么色,林素问似懂非懂,又不好意思问,便装作很懂地点了点头,又“哦”了一声。这一切落在叶一城眼里,他便收住了要向七岁小姑娘解释刚刚那话的意思的下半句,嘴角微微翘起,含笑打量着她。

林素问感受到叶一城的目光,想起之前自己那身华服已经换下,此刻的衣裳虽然合身,可是颜色太浅,头发随意披在肩头,太过简单。她心里有些局促,觉得自己这样肯定不够漂亮。

叶一城似乎晓得她的心思,轻声道:“你这年纪,岁数就是最好的装扮。”

林素问觉得叶宗师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可是连起来,却一个字也不明白了,但是就这口气来说,应该不是坏话。于是她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觉得此刻的叶一城比起下午教训自己和越之墨时的样子,要温和许多,心底里生出了亲近之意。又想着叶一城在马球场教训自己的话,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扭了扭脚尖,半晌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是公主林素问生平第一次对旁人说谢,叶一城安然受之,唯一的表现就是点了点头,示意接受了她的道谢。

见叶宗师点头,林素问反而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刚要说话,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咕”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在此刻幽静的环境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她抬头见叶一城眼睛一弯,内心悔恨不已,只觉得自己十分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