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宗教信仰与信仰的政治是不同的。奥克肖特最早关注宗教智慧下的伦理选择,论证在文明与基督教之间达到实质统一。将宗教置于政治关系时,他承认国家意志优于宗教意志,公民的情感已经大多转向对国家的认同。当时,英国国教在某种意义上将不得不屈从于国家的权威,宗教也很自然地成为国家的道德精神的部分。个人的虔诚可能已经减弱,然而宗教传统和激进选择的特色保留了下来。奥克肖特依旧论证政治和信仰的关系,因为这是15世纪欧洲宗教改革以来讨论的核心问题。带有保守倾向的理论家不约而同地都在突出传统对政治生活的重要作用。他们倾向于聆听溶解在宗教信念的深刻而庄重的道德情感,挚爱宗教所给予他们的人与人之间共同的性格经历和伦理血缘。理性主义者更欣赏新教运动,崇尚漠视宗教的态度,推崇基督教对人心灵的控制。因为他们并不在乎传统的持守,认为只要能够给他们带来效果就理应提出变革。为享有完全的世俗权力,理性主义者不惜彻底剥夺宗教的所有权能。随着理性主义在当代欧洲政治中泛滥,信仰的政治更加强化个人为国家服务的意识,类似宗教般的追求个性的精神内涵逐渐消弭。
理性主义者排除传统和宗教的立场,单纯依靠政府权力和理性力量获得崭新的道德感和使命感,对奥克肖特来说,这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因为宗教滋生的信仰能巩固社会和国家的道德养分,约束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造成危害的伦理行为。单纯依靠法律的社会很容易造成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淡漠,很容易涣散整个共同体团结的决心。宗教是看不见的纽带,可以保障无法言表的共通感在人心灵中的合理隐喻。但是,奥克肖特并不赞同将宗教作为政治活动的工具,坚决反对钳制个性和忽视信仰价值的行为。宗教不仅是信仰的体系,而且是传统的载体。它一方面包含文明的史迹,另一方面凝结和巩固权威的信念。它是个人意志的超越和保留,因此,它所孕育的是一个共同体的上乘的荣誉感和尊崇感。奥克肖特认为,不重视宗教无异于轻视人自身。
宗教态度已经不再关注如何分享国家权力,与信仰的政治的态度截然不同。理性主义者主张信仰的政治完全背离宗教的本质内涵,使个人成为国家的一部分,个性淹没在国家的集体主义特征之中。现在,更有意义的在于,宗教带给人们的是一种关于未来理想世界的象征,关于理想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期望。宗教赋予奥克肖特的公民联合体包容性的内涵。奥克肖特所提倡的寻求一个最终完善的经验世界的本质的理想,在实践的经验过程中不可能实现,只是一个持续的无法达到的应然状态。而且,实践经验本身不可能为人类提供可预见的未来,奥克肖特于是使用类比和想象的方法提出公民联合体理论。宗教是最极端的道德存在,它在形式和内涵层面上都体现着奥克肖特哲学的最高峰,是奥克肖特哲学的理论尖端。
三、个性与怀疑主义政治
怀疑主义政治本质上将人类经验视为复杂多样的,认为没有任何计划曾经成功地指导和重构人类事务。这样的计划达到最好的状态就是产生短暂的愉悦和瞬时的成就,最坏的状态就是压制个性和抑制人类精神。人类经验的范围以及个人与群体之间断断续续的关系变更,总是要胜过将他们置于中心计划控制之下的种种努力。奥克肖特认为,增加政府权力就是推行强制命令和集体追求完善。当代的个人应根据世界本来面目作出反应,为个人发展探索更多机会。这样的个人才是具有真正自由的人,因为,他们知道为自己而不是为他人采取行动。奥克肖特非常同情追求自我完善的个人。个人拥有个性,不应由国家或政府强迫其实行一致性活动。
怀疑主义政治无法阻止和压制变化,只是对任何种类的变化都保持相对冷漠的态度;即使在怀疑主义政治范围之内的事情,人们对政治变化的后果也不十分敏感。怀疑主义政治适合复杂而相对稳定的社会条件,这暗含奥克肖特对政治的理解。这种形式的政治反对将完善作为政治目标,反而强调政治就是维持国家这艘大船“平稳航行”的活动。它很少关注发展或进步,更多关心政治的稳定状态。假设无知,然后才出现求知过程,怀疑的态度与辩证的思维都具有丰富的活力。奥克肖特认为,这样的思考方式具有重要价值,但没有终点。政治与人类的欲望密切相关,因此,政治是十分复杂的活动。个人的政治经验更容易产生怀疑的态度。
奥克肖特通过对霍布斯的解读将唯心主义中掺杂怀疑主义的成分,开始分析唯心主义国家理论,认为其没有提供令人满意的论述。在政治理论中避免不必要的假设极其更要,因此奥克肖特总是批判建构个性的形而上学理论或修饰人性的理论。在唯心主义与怀疑的个人主义之间存在紧张,二者都无法从普遍原则的角度得出关于人类行为的结论。然而,二者都将人类行为看作是需要智慧的活动。奥克肖特反对强调人类本性的唯心主义学说,尤其反对强加给国家某些具体目的。他认为,代理人并不是自私的,他们有时很可能不愿独立思考,这不能说他们拥有绝对主观的观点;他们反而可能会关心他人,因为他们能够想到其他人。与极端的个人主义不同,国家唯心主义理论具有更大的优越性,因为它不会仅仅极力抬高个人的重要性。奥克肖特十分同情国家唯心主义理论,但是他仍旧认为这种理论还没有形成成熟的系统,人们很难把握理论的发展方向。奥克肖特认为,唯心主义理论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个人主义在理论上的不足。
奥克肖特表达唯心主义的认识论就是为怀疑的主张提供哲学基础。唯心主义主张,现实与经验是无法分离的,应该保持一致。这不意味着事情完全地表现为表面的直接经验,因为个人的视角是不同的,没有哪个人的视角能够囊括所有的现实状况。简而言之,经验是整体,理性主义的方式是有限的。奥克肖特所说的唯心主义的核心就是:思想从来不独立于客体,客体也从来不独立于思想。经验包含思想,思想从来都不具有优先的存在性。唯心主义将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融合在一起,目标就是使理性不那么抽象,将理性附着一些具体的事情,与此同时证明经验从本质上是合乎人类理性的。奥克肖特认为,很多理性主义者都是臭名昭著的逻辑建构主义者,总是使用高度抽象式的思维看待问题奥克肖特与柯林伍德的相似之处为:唯心主义不信任“抽象”,不同事情应该用不同的方式考虑。二者都对暗含与无意识做出区分。当然,“暗含”不需要在理论或者方案中明确地表达出来,它可以在使用或者实践中实现充分认知。奥克肖特与柯林伍德都强调纯粹思想的有限性。一个人的事业就是生活,如果哲学能够更完全地帮助他做到的话,他将会一直那样做,可能他本身已经那样去做了。唯心主义显然摒弃很多模棱两可的争论…
个性随时代发生改变,与人类的主观性密切相关。奥克肖特眼中的个人主义反对自由意志,也反对主观性和利己主义。他提出对主导知识保持怀疑态度的自由观。奥克肖特认为,自己属于理性意志传统,主张个性易于摧毁集体主义道德,但无法总是代替它。因为,集体主义道德的存在是有一定价值的。怀疑主义政治不是无政府主义的政治,不强调最弱意义的政府。事实上,就政治活动的特征和范围的有限性而言,怀疑主义政治理念之下的政府仅当信仰的政治虚弱时才能变得强大。这样的政府需要的权力虽然不是十分强大,但是在当代很容易获得;权力运作的方式绝对不会激起大众的强烈不满;在正常情况下,这种政府形式从来没有跃出自身范围,所以,总是能在紧急情况下发挥作用。简而言之,这种形式的政府能够非常强大,因为它不需要通过强制命令变得强大;它是至高无上的,因为它的所有活动都是有限的。政府是构成联合体的众多活动中的一种形式,它之所以主要就是因为它关注普遍活动。例如,解决不同活动之间的冲突。
怀疑从来不是绝对的,绝对的怀疑是自相矛盾的说法。政治中的怀疑态度能够发现人与人之间是比较接近的,追求各种各样的活动易于产生冲突。冲突达到一定程度时,不仅生活变得野蛮和无法容忍,而且许多生活甚至会突然终止。治理活动之所以存在,不是因为它是良好的,而是因为它是必要的。简而言之,怀疑主义政治理念下的政府既不会让人们进入天堂,也不会让人们领悟到真理,但是一定能够将人们从地狱中解救出来,甚至能够让人们不再做愚蠢的事情。奥克肖特认为,对话与异议可能不是发现真理的手段,但是它们确实是呼吁人们引起注意的手段。很多时候政府应该在适当界限内行事,这一点很容易被遗忘。所以,对话与异议不是偶然和勉强地需要政府注意的地方,而是政府应该一直采取的方式。在通常情况下,怀疑主义者并不会高度重视关乎分配任务的制度,而会极其关注在自负者领导下如何降低损害。奥克肖特意识到,无论政府的范围是多么有限的,政治活动依旧总是不完全胜任的人类活动。因为,它要求对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公正无私。因此,如果腐败是反对更恶劣的偏袒或者更毁灭性的自负手段的话,政府将会迎合腐败。
奥克肖特认为,信仰的政治与怀疑主义政治在当代欧洲政治中不仅仅是对立面。这两种政治不是可以相互替代的治理方式和对政府部门的理解方式,而仅仅是政治内部运动的两极,都为政治发展提供限制和推动力。这就是当代欧洲政治发展的本质,两种政治的局限包含和激发了政治发展。信仰的政治与怀疑主义政治从抽象的意义上说都有简化的倾向,二者都无法独自成为具体的政治活动形式。信仰可能通过废除政治达到简化目的,怀疑主义不能在短期内通过排除信仰占据主导地位。怀疑主义政治易于遭受自我挫败,它独自发挥作用时很容易产生不稳定。因此,完全的怀疑主义需要从自我破坏中救济信仰,完全的信仰需要从可能的自我破坏中解救怀疑主义。简而言之,如果将政治活动的两极视为积极和消极的治,人们必然会意识到当信仰的政治无所不包地完全控制共同体活动时,怀疑主义政治不是什么也不代表,而只是代表很少的方面。
奥克肖特意识到政治生活是十分重要的,不追求政治思考的目标是不可能存在的奥克肖特关于信仰的政治与怀疑主义政治的论证仅仅出现在书评中,而不是在他更加系统的关于政治的著作中。简单地说,尽管存在潜在的政治结果,信仰和怀疑主义都是信仰形式。然而,企业联合体和公民联合体指的是联合体的形式。这可能暗示奥克肖特没有出版《信仰的政治和怀疑主义政治》的原因。从概念上说,它的论证容易模糊思想模式和思考模式在不同国家形式中的表达方式之间的关系。奥克肖特的政治思想具有丰富的哲学背景。他认为,哲学是理解上的冒险,而不是维持意识形态平衡的工具。奥克肖特在哲学上是个绝对的唯心主义者,但是转向政治时却成为怀疑主义者。虽然奥克肖特强调他的著作就是从哲学上思考而已,但是确实他有意无意地在说服读者,即如果政治审慎与他所谓的怀疑主义政治更加相似的话,当代欧洲的生活将会更好…然而,总是渴望终结所有的政治论证,就将腐化政治。结果可能导致人们没有勇气作选择,可能会让人们逃避选择应该承担的责任,也可能劝阻人们通过政治对话维持生活。事实上,Fuller讨论政治的目标就是在信仰的政治与怀疑主义政治两个极端之间寻求中间状态…奥克肖特的目标就是显示维持平衡的基础,探讨政治与生活的本质。能够让船只在无边无垠和深不可测的大海中平稳航行,就得恢复怀疑主义政治对信仰的政治的审视。选择怀疑主义政治不是从事极端反动或保守的政治,而是从事修整政治家行为的事业。现实中的政治家需要的不是一个学说,而是意识到他们所处形势的有限性与可能性的视角。奥克肖特将政治活动比喻为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阻止走向极端,就是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无论在任何时候都需要面对的问题。怀疑与修整本身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在于让船只在大海上平稳航行。
针对信仰的政治上升的趋势,奥克肖特提倡在极端的两种政府形式之间寻求适当平衡。奥克肖特强调,凭借怀疑的态度思考每个人实现权利的能力,个人应该对政治变化和僵死信条保持怀疑的态度。政治是复杂的,应该通过不断提醒人们极端的理念和行为对政治造成的危害,从而保留政治发展的自由。怀疑主义政治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恢复对当代政治复杂性的理解;其次,恢复政治怀疑主义的活力,以使政治能够发挥重要作用;然后就是在参与政治的过程中,一定要清醒辨别盛行的政治潮流,不应该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而应该让政治活动活跃在中间区域,对于极端保持高度敏感,但是无法绝对杜绝极端的思维和行动。在当代欧洲国家中,如果怀疑主义政治成功地规避集体主义不可避免的后果的话,国家将变得不稳定。奥克肖特将自己看作怀疑主义的一员,在《政治中的理性主义》一文中表达了激进的历史怀疑主义视角。他认为,从怀疑主义视角看,洛克是当代启蒙运动的思想代表,已经成为当代政府制度的渊源,他的思想从根本上扭曲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