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事务中,追求确定性的政治语言能够产生多种政治实践后果。
在奥克肖特看来,它首先增加人们被误导的可能性,使人们不太可能为选择负责;其次,确定性思维很可能导致人们反对传统、风俗和习惯,使人们认为这些都是无效的或非理性的,仅仅因为它们是不确切的。
理性主义者浮夸人类理性的范畴,抬高理性的地位;奥克肖特否认理性能够带给人们真理,认为真理总是与习俗、观点交织在一起的。奥克肖特不认为人类知识不完善的状况是可以克服的,反而认为理解人类的行为确实需要注意这种状况。如果一味提出确定性的美好方案,人们在参与政治时很容易产生失望和幻灭的情绪。一旦政治“追求完美而单一的冲动,它可能会激起人们的不满,因为实现完美的状态是将来的事情,而且达到完美绝非易事。当我们做不好一种事情而不是做不好很多事情的时候,我们更容易产生不满情绪。”
于是,政治中出现下面的情况:首先,领导者反对行为发生变化,因为变化无法使行为事先决定;其次,他们反对冲动性的行为,因为这种行为对实现理想需要的因素总是心不在焉;最后,他们总是反对不被规则治理的行为,因为这种行为总是不注意观察已经制定的规则See 。
二、政治语言的艺术
政治语言是形式上的语言,仅仅规范而不决定行为。人类生活中没有任何所谓科学的政治语言,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政治语言的表达有固定、单一和普遍认可的意义。人们能否拥有生动和多样的语言完全受制于环境。在特定情况下,每种语言都容许众多不同的解释,没有哪种解释是软弱无力和毫无重要性而言的。人类的语言持续地被创造,也在不断地被解释。因此,奥克肖特认为,需要注意个人作出选择的条件,而不能一味支配个人的选择。偶发性在人类历史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它与目的无关,与个人的自由却息息相关。历史是发生的事实,它依赖人类知识的理解和判断;历史当然需要理解的方式和渠道,这涉及个人如何领悟历史和是否愿意采取某种方式表达理解的问题。政治语言通常具有时代的特征,同时体现个人的特点。
奥克肖特强调政治是基于劝说的艺术。这种特征应该是最普遍的,也是最难以描述的。所有政治语言的设计都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人们能从历史中获得很多设计政治语言的经验和艺术。政治是不断追求传统中暗示的活动,意识到这一点就是要将历史上的各种可能性和例证结合起来考虑。通常情况下,在人类事务中尤其需要考虑传统的因素。讲求语言艺术的政治论证从未假设无法辩驳的确定性,总是尝试得出尚未确定的结论,仅仅就是在不同种类的理念中寻求平衡,使其语言更加具有说服力。奥克肖特强调政治对话不仅是在劝说听众执行决策,而且还在说服听众为了追求采取行动。
政治语言通过宣扬社会进步或其他社会价值的方式传播,从而建构所要实现的真理。这实质上是对意识形态的伪造,背离根本的社会现实。“故事、诗歌、艺术著作、音乐曲目、风景图画、人类的行为、表达和态势、宗教信仰、研究、科学、程序、惯例以及其他种类的艺术材料”都能够成为建构政治语言的素材。如同通常的政治语言建构一样,科学家所谓的自然界仅仅是对现实世界的建构,但是那不是根据不同原理和对不同冲动的反应建构的。奥克肖特还认为:“事实就是被制造或实现的,本身就是判断的产物……事实并不是本身就存在的,而是被建构出来的……事实从来都不仅仅就是观察、记忆和联合起来的状况;它们总是被建构出来的。我们不能‘使用’事实,因为直到我们已经建构出来,否则人们无法使用事实。”很多事情都是被建构的,例如天堂、道德与法律。人们随之将会发现所谓的自我只是被发明的,而不是被发现的。
奥克肖特视角中的经验不仅包含感觉,而且包含思想。经验需要的不仅是洛克式的、休谟式的感觉能力,而且需要对意识到的东西作出判断的能力。人类需要通过适当行为持续感知和判断现实的本来面目。在这个过程中,个人能够从不同视角感知和表达现实,似乎现实所处的时空界限不再是必要的。不同的经验模式都有不同的特征,也表明不同视角和程度的可能性,所以,一致追求真理是愚蠢的事情。但是,奥克肖特所说的一致性是不确定的。他可能并不绝对主张一致性,但是仍旧在思考中应用一致性的理念。例如,他提到思考过程中需要制定预期目标。现实可能是建构的,或者是虚假的,但是人类总是根据各种现有的证据,通过对现实进行最好的解释和说明让人信服。在政治对话过程中,人们通过这种解释艺术论证政治现实的合理性。政治对话可能排除其他的判断和选择,个人就在不知不觉中遭受误导。这就是奥克肖特所说的不同的经验模式具有不同的客观性和表达方式,如果混淆了的话,将会带来巨大危害。政治语言表达的政治正确性无非是政治代理人建构的结果。
奥克肖特认为,政治对话表明不同的声音,甚至能够呈现相互冲突的政治观点。基于不同的政治习惯形成的政治语言缺乏统一性和协调性。复杂的政治习惯产生多样的暗示,这将产生不同的政治活动方式。然而,在公民联合体中,每个人都享受联合的益处,彼此都是友好的,通常不再敌视联合体。当前的政治词汇的意义变得很模糊,可能是政治复杂性最明显的特征。因为,很难找到单一词汇和单一的概念明确表达特定的意思。治理活动与政治词汇的模糊性密切相关。例如,无政府主义与集体主义都不能与政府权威联系起来,信仰的政治与怀疑主义政治同样是由两种政治形式构成的。在某种程度上,这有助于解释政治中出现的不一致状况。无论教导式的还是沉思式的对话,都直接影响政治语言的表达。前者直接需要个人接受还是反对,后者指明要想提出崭新思想未必就一定要通过反对的方式。政治语言应该保持多样化的特性和丰富的思想内容。奥克肖特认为,审慎的过程使用富有想象的语言是必要的。人们在提供建议与推行权力之间作出区分,体现运用政治语言的艺术。对某一政治问题的解决办法可能只是暂时的,所以应该避免表达绝对性的语言。这表明奥克肖特在实践中的政治智慧。奥克肖特主张,不妨从历史中找寻正当而合理的词汇。表达法治型政府的相关语言可能要限制人类的行为,如果人们做到渴望理解这样的语言,那么这样的政府尤其对人而言是合适的。
奥克肖特反对柏拉图著作中对话性的语言,因为它讲求固定的方法,将神话看作不朽的精神的源泉。对奥克肖特来说,“哲学著作应该为读者留有广阔的空间,经常表达得很少,而唯恐太多。有时哲学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是它是个人的,从来不仅仅是主观的。”奥克肖特反对静止不变的真理,强调对某些问题保持质疑的态度,这也是参与对话的人群需要明确的状况。传授的真正含义不是“传递某些需要接受的信息,也不仅仅就是播种,而是从根基上培养思维方式,形成良好的辨别能力和行为方法。”奥克肖特主张传授知识,而不是散播信息;他提出对问题产生思考意识,反对一味接受现成的观点;他强调不断理解知识和理念,认为瞬时理解全部知识是不可能的。如果说奥克肖特的哲学对实践具有指导作用,那么这只是从最间接的意义上说的。就像博雅教育一样,政治对话能够为最终的解决之道提供充分的思考空间,也为逐步推进事情的发展提供适当选择的可能。
奥克肖特认为,模棱两可的语言可能体现对政治活动自相矛盾的思考。人们所处的困境能够让人们喜爱复杂的政府形式,仅仅以模糊的政治词汇为代价。政治推理则接受不可否认的事实,并且充分利用这些事实。推理提供人们剔除模糊性的手段,即附带的冲突只能被看作附属物,伪造的分歧只能被看作为伪造物。奥克肖特认为,在解读当代欧洲政治的时候,政治语言的自相矛盾现象很值得研究,并且它看起来是政治最明显的特征,因为它表明政治追求中自相矛盾的思考面临的挑战。对奥克肖特来说,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当代欧洲的政治是复杂的,而不是简单的。如果论据暗示单一的政治方向、事实上论据已经不再变化或者在某处停止、没有任何中间局域的话,那么政治词汇将是毫不含糊的,奥克肖特并不赞同这样的政治语言。在解读政治的过程中,对历史极端的看法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和控制了当代欧洲政治的发展方向,这也使解释语言存在模棱两可的特征。对人类条件的认知源于传统的暗示,而对这些条件的认知绝不可能完全形诸文字。政治语言的复杂性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矫正政治极端,在各种方式之间保留协调的空间。所以,奥克肖特主张避免确定性的政治语言,讲求政治语言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