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他？一个没有资历，没有声望，没有背景的人！
约瑟：正因为他没有资历、没有声望、没有背景才背水一战，如果输了，没有任何损失；如果赢了，他将一举成名。
爱德华：那么，我们呢？有多少打赢的把握？
约瑟：大概有百分之九十吧？
爱德华：不行，我正在竞选议员，决不允许这场官司打输。去把最权威的律师请来，我要百分之一百！
约瑟：好吧，准备好支票。
〔汽车行驶声。〕
〔电话铃响。〕
曲小云：喂！
某人：请问，是曲小云小姐吗？
曲小云：是的。
某人：童先生让我转告你，今晚你们的约会取消了。
曲小云：为什么？
某人：无可奉告。（挂断）
〔曲小云调转方向，疾驶而去。〕
〔门铃声。〕
童律师：哪一位？
曲小云：童律师在吗？
童律师：（开门）曲小姐，请进。请坐，请喝茶。
〔两人略一沉默。〕
童律师：曲小姐，（沉重地）撤销诉讼吧！
曲小云：为什么？
童律师：爱德华·派克请了三个律师，三个都是华盛顿的大律师，是真正的法学界权威，其中两个，还是我在法学院导师的导师！
曲小云：这不是早在预料中的吗？
童律师：没想到他们居然请了我导师的导师……
曲小云：再大的权威也不能颠倒黑白，再大的法官也要依法办事吧？
童律师：依法办事？曲小姐，你太天真了！美国的法律就是他们制定的，他们就是法！
曲小云：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打不赢这场官司了？
童律师：是的，如果你要打赢，除非……
曲小云：除非什么？只要打赢这场官司，我做什么牺牲都不怕，就是让我少活十年、二十年我也在所不惜！
童律师：你就是少活三十年也赢不了。
曲小云：那除非什么？
童律师：除非你比他更有钱！
曲小云：啊？
童律师：曲小姐，这次我和华盛顿三大律师见了面，他们有个建议——
曲小云：什么建议？
童律师：建议庭外和解。
曲小云：庭外和解？不，我一定要他上法庭，我要公开控告他！
童律师：如果你一定要上法庭，那……我……
曲小云：怎么？
童律师：很对不起，我就不能做你的律师了。
曲小云：什么？你……你临阵脱逃？
童律师：曲小姐，我很想帮助你，况且，这场官司打赢了，对我本人有很大的好处……
曲小云：打输了，对你有什么害处？
童律师：你不知道，我的支持者，一直是我的导师……
曲小云：打输了，你的导师爷就会敲碎你的饭碗！
童律师：是啊，如果那样的话，我在法学界从此再无立足之地了……
〔下课铃声，放学后的群杂声。〕
莎拉：请问，您是曲小云小姐？
曲小云：是的，您是——律师？
莎拉：我是CAR广播电台记者，我叫莎拉·克雷默。我们报道了您和爱德华·派克打官司的消息以后，听众十分关心，都想了解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我们决定跟踪报道。听说，就要开庭了？
曲小云：是的。
莎拉：又遇到了波折？
曲小云：是的。我的律师通知我，他不肯再做我的律师了。
莎拉：那你怎么办呢？马上就要开庭了！
曲小云：我决定一个人出庭，自己为自己辩护。现在我每天除了读书、打工，还自学法律，自学民事通则，熟悉法律条文，为出庭做好准备。
莎拉：曲小姐，你真了不起！请你跟听众说几句话，好吗？
曲小云：好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把你打倒，除非，你自己打倒你自己。
〔时钟敲响十二点。〕
〔曲小云在攻读法律，偶尔的翻书声。〕
〔电话铃响。〕
曲小云：哪位？
童律师：是曲小姐吗？我是童律师。
曲小云：你有什么事？
童律师：对不起，这么晚打搅你了。刚才我听到广播了，听说你准备自己为自己辩护，我很钦佩，但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你也许并不了解美国的司法制度。在美国打官司一定要有律师。在刑事案件中，当事人请不起律师，法庭可以代请；而民事案件一定要当事人自己请。任何一方没有律师出庭，法庭就不会开庭。所以，我劝你还是接受对方的建议，庭外和解算了。
曲小云：你是说没有律师法庭就不会开庭？
童律师：是的，我很负责地告诉你，不会开庭。曲小姐，请你再考虑一下，再见。（挂断电话）
曲小云：（顿时陷入绝境）天哪！（半晌）天哪！（颓然倒下）死一般寂静。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曲小云置若罔闻，任电话铃响个不停。终于，她屈服于对方的执拗，拿起了听筒。
某人：喂喂，曲小云小姐吗？对不起，深更半夜了还来打搅你。我是一名中国留学生，刚刚听完有关你案件的报道，觉得无论如何要给你打个电话。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请你务必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并不孤立。
曲小云：（泪水一下涌上眼眶，哽咽着）谢谢，谢谢！可是这场官司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某人：为什么？
曲小云：没有人敢当我的律师。而没有律师出庭，法庭就不会开庭。
某人：（沉默片刻）曲小姐，我知道你很难，非常难。可我还是相信中国的一句古话：天无绝人之路。我再说一遍，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站在你的一边。再见！（挂断电话）
曲小云：天无绝人之路？……对，天无绝人之路！……
〔咖啡馆。音乐悠悠。〕
曲小云：童律师，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童律师：你是不是回心转意，愿意接受庭外和解了？
曲小云：不，我还是请你继续受理我的案子。
童律师：很抱歉，曲小姐，这已经不可能。
曲小云：那么，我只好控告你了！
童律师：什么，你控告我？
曲小云：昨晚，我有个惊喜的发现，美国律师法规定，律师无故中止办案是违法的，所以我可以请求律师工会吊销你的执照！
童律师：嗬，电台里报道你在自学法律，真正是名不虚传了。
曲小云：怎么样，您接受吗？
童律师：不接受，你去告吧！要是我败诉，我就与你第二次合作。
曲小云：你希望把影响造得大大的，增加你的被迫性，可减轻点你的“罪名”？
童律师：这是你说的，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说。
〔广播里。〕
莎拉：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最高法庭关于中国留学生曲小云状告华盛顿银行家爱德华·派克民事案件审理的第二次开庭开始了，这次，换了一位黑人法官。
〔法庭。〕
黑人法官：请原告陈述案情。
曲小云：（泪水涌上，说不出话来）
黑人法官：请原告陈述案情。
曲小云：（努力控制）尊敬的法官，尊敬的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我叫曲小云，中国留学生。我们来到美国，大部分美国人是友好的，对我们平等相待，也给了我很多支持和帮助，我深表感谢。可是我万万想不到，爱德华·派克这个既有身份又有地位的人却是个衣冠禽兽，竟然对我这个小小的中国姑娘大打出手，使我的身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一想起那可怕的一幕，我……我……（说不下去）
黑人法官：（用木槌敲桌子）我要提醒原告，这里是庄严的法庭，请不要用这种戏剧性的表演来获取陪审团和听众的同情！
曲小云：（忍住哽咽）法官先生，你错了，假如你也有个女儿，也和我一般大的年龄，也在异国他乡打工求学，也被人打伤了，只是因为她是外国人，她的肤色和她所在国的人的肤色不一样，她的地位和打人凶手的地位悬殊，她就无处申冤、状告无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在漫长的四年之后，历经艰难，才有一个法庭愿意为她主持正义，你说那个时候，你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四年的泪水能不倾盆而出吗？我的眼泪是从心上流出来的，流的不光是泪，还有血！请看看我的手臂，我的后背，请法官先生看一看，伤痕累累，这是表演吗？
黑人法官：（沉默有顷）对不起！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广播里——〕
莎拉：听众朋友，现在华盛顿三位大律师轮番上阵了。他们承认他们的当事人爱德华·派克在与曲小云发生口角时，对对方有过伤害，但这是无意伤害，并非有意伤害，所以，解决这类民事纠纷最适合的方法是庭外和解，还一再表示他们的当事人愿意给对方当事人一定的赔偿。
莎拉：各位听众，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法官要宣布审判结果了！
〔法庭。〕
黑人法官：现在，宣布裁决结果：庭外和解。
〔一片哗然。〕
曲小云：不！
黑人法官：这是最高法庭的终审裁定，不能上诉！
约瑟：我们的当事人愿意赔偿5000美元。
曲小云：不！
约瑟：那么，增加赔金：5250美元。
曲小云：不，我不是为钱，我是要凶手爱德华向我道歉！
约瑟：曲小姐，只要你同意庭外和解，可以道歉。
曲小云：我要他在法庭上，当着法官，当着陪审团，当着旁听席上的女士和先生，公开地向我道歉！
黑人法官：既然同意庭外和解，一切都应该在庭外执行。在法庭上公开道歉没有法律依据。
曲小云：（毫不退让地）如果不公开在法庭上道歉我就不同意庭外和解。
大律师：原告的无理要求已经超越正常的法律程序，本律师有权提出本案流审。
黑人法官：请原告注意被告律师的意见！
曲小云：（义正词严）我注意到了。我也想请法官先生、被告和他的三位律师注意：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案件，居然能引起加州民众和传媒如此大的关注。人们关注的是：为什么为了一个小小的案件，竟然请来了三个华盛顿的大律师，而对手居然是一个毫无任何背景的极为弱小的中国女孩。他们想知道美国法律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做到公正？权势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着法官先生的判决。在本案中既然被告已经承认了对原告的蓄意伤害，可被告的律师又强迫原告庭外和解，法官也竟然同意，那么被告是否也强迫了法官呢？我想只要本案流审，明天的报纸一定会很热闹。
〔旁听席上交头接耳议论大哗。〕
黑人法官：请静一静，本庭重新作出口头裁定。现在我宣布，被告爱德华·派克先生无故伤害原告曲小云小姐，被告赔偿原告5250美元，并当场向原告道歉。
〔全场鸦雀无声，目光都投向爱德华·派克。〕
爱德华：（站起身，小声地）我无故伤害曲小云小姐，我表示道歉。
曲小云：我听不见！
黑人法官：请爱德华·派克先生大声一点！
爱德华：（用稍大的声音）我无故伤害曲小云小姐，我表示道歉。
曲小云：（仍不满意）我要被告看着我说！
黑人法官：你既然已经听见了道歉，就不要再提出过分的要求了！
曲小云：（据理力争）这不过分，看着人说话是起码的礼貌，更何况是道歉！
爱德华：这……
曲小云：（愤怒地命令爱德华）爱德华·派克先生，请你抬起头来，把你当初打我的勇气拿出来，看着我的眼睛，大声地向我道歉！
爱德华：（被震住了，不得不看着曲小云，大声地）我向你道歉！
〔整个法庭一片欢腾。〕
约瑟：曲小姐，这是一张5250美元的支票。
〔曲小云接过支票，捏在手里，向全场抖了抖。〕
曲小云：华盛顿的大律师们，你们真不愧是法学界的权威，刚才被告不得不向我公开道歉之后，你们又非常及时地给我递上了这张支票，并且是在法庭上公开地递给我。你们这样做，是想造成这样一种印象：这个中国姑娘之所以旷日持久地坚持要打这场官司，无非就是为了这张支票，就是为了5000多块钱，让人觉得钱是这场官司的目的，也只有钱才能为这场官司画上句号。可你们错了，至少我这个中国人，当然还有许许多多中国人决不会在你们的美元面前低下自己高贵的头！我打这场官司，是为了讨回做人的尊严！尊严！金钱在我的尊严面前一分不值，见鬼去吧，金钱。
〔曲小云把支票撕碎了，撒向空中。全场经过短暂的静默后，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持续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