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新闻谈片:一个资深新闻人的采编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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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讲究谈话的艺术——采访谈片

笔者看到这样一幅漫画:画面上一位广播或电视记者对采访对象说:“请你谈谈为什么要这样做?”说着,将枪筒般的话筒猛地伸向对方,惊得采访对象瑟瑟发抖,不知说什么好。

这幅漫画尽管有些夸张,但却一定程度地反映了目前我们一些记者死板的采访方式。

如何同采访对象谈话,这是记者(包括通讯员)采访程序中的重要一环。一次采访的成功与否,与记者是否善于谈话很有关系。谢觉哉同志生前曾谈了自己作为采访对象的感受,他说:“我这里常常也有不少报社的编辑记者来谈,有的很会谈,无拘无束,他也不忙用本子记,轻松愉快,谈起来很有兴趣,不疲劳,这是会采访的。也有一些记者,见面先交介绍信,坐下就掏本子,你一开口他就忙于记,当你讲完,他的本子一合就完成任务了,顶多告辞的时候将秘书、办公室电话记下。这些多是年轻的记者,热情、肯干,但办法简单,不善于采访。”

可见,记者会不会谈直接影响着被采访者的情绪,并直接影响着采访的效果。会谈的记者,能营造一个轻松愉快的谈话氛围,能引起被采访者的谈话兴趣;不会谈的记者,则会形成采访者与被采访者之间的无形障碍,影响新闻素材的发掘。

记者在采访活动中,要进行对话的可能有各种各样的人,有时是同普通工人、农民、学生对话,有时则需要同科学家、艺术家、教育家对话,有时可能会同高级干部对话。谈话的对象尽管地位、身份、学识、职业各不相同,但记者首先要以平等的态度待人,不能在高级干部、知名人士面前谨小慎微,而在普通工人、农民、学生面前盛气凌人。要努力缩短与被采访者之间的感情距离,使采访对象觉得你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交心的人。

有了平等待人的前提后,还需要讲究谈话的艺术,对不同的采访对象,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相应的谈话方式。总结自己这些年的采访实践,我以为有以下几种谈话方式可供参考:

一、启发式。这种方法一般用于以下三种情况:一是当采访对象思路不够敏捷、不善言辞时,记者通过启发,帮助他打开思路,谈出记者欲知的内容;二是有的谈话对象善于夸夸其谈,但不易进入“正题”,这时记者需要通过启发诱导,帮助他把话锋转入“中心话题”;三是当采访对象因种种原因谈兴不浓,觉得无话可谈时,记者可以通过提出能引起被采访者兴趣的话题,启发被采访者打开“话匣”。

为了说明问题,我不妨举一个例子。1983年春节前,本报编辑部拟组织一些反映离休老干部生活的稿件。我前去采访李淑一同志。当时李淑一已82岁高龄,由她儿子扶着到会客室见记者。由于她生病住院回家不久,身体尚未康复,看上去谈话的兴致不高。我没有急于按照我预定的采访内容提出问题,而是先和她拉家常,找引起她兴趣的谈话“媒介”。我说:“老人家,您80多岁,看上去身体还不错呀!”她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总的还不错,只是至今还不大适应北方气候。”我接下话茬,问她何时从湖南迁居北京。经这一启发,她打开了话匣,谈到迁居北京后的生活、工作情况。他的儿子也在一旁时而插话,气氛很快活跃起来。乘她谈兴正浓时,我再回过头来提了一些有关她在大革命年代和柳直荀烈士生活、工作情况的问题。根据这次谈话,我回报社整理成一篇题为《怡然不服老,从容度晚年》的访问记,刊登于1983年2月9日的《人民日报》上。稿件刊出后,李淑一同志很满意。我给她送报纸时,她特地让儿子扶着她见我,并带我进她的卧室看有关她和毛泽东、杨开慧、柳直荀之间的书信原件及珍贵的照片。当我看到毛泽东1957年给李淑一的一封信(即《答李淑一》一词的附信)原件中有这样一段话:“开慧所述那首不好,不要写了吧,有游仙一首为赠。”就随口问李淑一:“毛主席当年所说的‘那首不好’,是指什么内容,您记得吗?”李老神秘地一笑,说:“这是一首爱情词,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听后觉得有门,就进一步试探:“这首词至今还不为人所知,您能回忆起来吗?”她说,咱们到客厅去谈吧。原来,这是毛泽东当年与杨开慧谈恋爱时所填的一首《虞美人》。由于当时李淑一和杨开慧同在一个学校,看过这首词的原文,所以长期记得很清楚。新中国成立后,李淑一为了和毛主席取得联系,同时顺便提醒毛主席不要忘了杨开慧,故写信假说只记得这首词的前两句,要主席续写全首词。由于主席觉得这首不好,就没有续出来,而写了另一首,即至今仍为人所传诵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得到这至今不为人所知的新情况后,我回到报社赶紧写了一篇散文,刊登在1983年5月22日的《解放军报》副刊上,第一次向读者披露了《虞美人》这首词的全文,引起国内不少读者的注目,一些文摘报刊也摘引了这篇散文的内容。

二、激发式。所谓激发式,就是当采访对象对记者存有戒心,对实质性问题不乐意谈时,记者通过提出巧妙、尖锐的问题,来激发对方的感情,从而使他愿意向记者披露他所知道的情况。1982年初,我随中央纪委的同志到广东沿海地区采访,了解到国家某部深圳进出口公司有严重的走私漏税行为。尽管当时已有调查组调查此事,但是仅凭专案材料是不能形成新闻稿的,何况案情复杂,还需要同有关当事人谈话,核实材料。当记者找当事人个别谈话时,其中有的人思想有顾虑,以“不知道内情”搪塞。在这种情况下,我从国内一些用户的来信谈起。据用户反映,这个单位卖的产品大都质量低劣,坑了不少集体和个人,他们对这个公司的负责人与不法港商合谋害国害民表示气愤。我说:“作为有正义感的国家干部,哪能对不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一席话,使当事人按捺不住了,他们不仅感到内疚,而且也激起了对本单位主要负责人不法行为的愤慨,由原来不愿意谈变得一谈就滔滔不绝。尽管当时这个单位形势比较严峻,有人甚至声称要给“打小报告”的人一点颜色看,但也常有“知情者”主动找上门来给记者提供情况。根据调查得来的大量材料,我和报社另一个记者一起就这个单位走私逃税一案进行了连续报道,在中国内地和香港引起强烈反响。那个不法港商在港信誉扫地,这个进出口公司的主要责任人也受到法律惩处。

三、“非正式谈话”。记者与被采访者的谈话,有正式的谈话,也有非正式的谈话。有些有价值的新闻线索,并非仅仅是在预约的正式谈话中获得的,往往在非正式的谈话中也可意外捕捉到。记者要做这种“有心人”。1986年7月底,我拟订报道计划,想就即将出台的劳动体制改革采访劳动人事部部长赵东宛同志。一天,我应约到该部政策研究室,和该室一位负责同志商谈采访安排问题。尽管坐在我面前的这位负责人不是我计划中的正式采访对象,但是我在同他的闲聊中发现,他对目前我国劳动制度的现状及其弊端知之甚多。而这些情况正是我想采访的内容之一。于是我就“随机应变”,把这“非正式”的采访当成正式采访来看待。从非正式谈话中捕捉有价值的新闻,果真受益匪浅。回报社后,我根据这次非正式谈话的内容,整理出一篇题为《城镇七年安排五千五百万人就业,“七五”劳动就业任务更为艰巨需要摸索新的途径》的新闻,刊登于1986年8月4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头版头条。由于这条新闻既报喜又报忧,提出了值得注意的问题,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天作为要闻进行转播,劳动人事部门普遍反映较好。这条意外得到的新闻,也为一个月后采访赵东宛部长起了铺垫作用,加深了劳动体制改革的报道深度。

总而言之,记者与被采访者的谈话方式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更非像本文开头所说的那幅漫画中的广播、电视记者那样生硬地谈话,而是要根据不同的对象、不同的情况,相应地采取适当的对话方式。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正确地与采访对象对话,也是记者的一项基本功。

(写于1987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