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循环宿命论的批判
中国历史上循环宿命史论的典型是所谓“五德终始论”和所谓“三统说”。五德终始说起于上古,其形成较完备的理论则在战国后期的邹衍,把上古各代附于五行之数。汉儒董仲舒在“五行”的基础上又加以发展,提出所谓三统循环的帝王继统的理论。两汉时五德三统说盛行,并以谶纬迷信思想作补充,成为官方正统的史学观。循环史观在我国古代思想史上是一以贯之,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
唯王船山不信邪,偏要辩个明白。他在《读通鉴论》中指出:“汉儒之言治理之得失,一取验于七政五行之灾祥顺逆,合者,偶合。不合者,挟私意以相附会,而邪妄违天,无所不至矣。”认为这些五行灾异之类的理论是违背客观的邪妄之言,虽然有时也能与事实相近似,但充其量不过是偶合而已。这些纯属主观的想象与客观现实之间决不可能产生任何必然的承系。即使是汉儒看来很带神秘感的“改正朔”、“易服色”之类也不例外,改历易服并非“统纪”变化的标志,上古科学知识不足,历法难免不精确,就是汉代以后还多次改历,何况三代。至于服色的变易则更与“统纪”无关。随着社会的进步,生产的发展,服色更加丰富多彩也是很正常的。船山从社会历史发展的角度来解释改历易服,一下子将历代腐儒附上的神秘外衣剥得一干二净。他认为有些来路不正的统治者,企图论证自己是真命天子,授天之命而合法继统,往往借助于此。“拓跋宏欲自跻于帝王之列,而高闾欲承秦之火德,李彪欲承晋之水德,勿论刘、石、慕容、苻氏不可以德言,司马氏狐媚以篡,而何德之称焉?”这些大肆鼓嚣所谓“继德承统”者,即非“夷狄”,便是“篡臣”,哪里还有什么德可言,挟私意惑天下之意甚明。可见五德三统循环之说完全是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一派胡言。
既然五德三统为无稽之谈,那始于五德的正统之论当然就更不值一驳了。船山认为:“统之为言,合而并之之谓也,因而续之之谓也。而天下之不合与不续也多矣。”三代以上不可详考,自三代至明几千年的历史,有过许多次分裂,统一王朝更难世代相承,而一离一合,治乱相间,哪里有什么“统”。他又问道:“当其治无不正者以相干,而何有于正?当其乱既不正矣,而不孰为正?有离有绝,固无统也,而又何正不正邪?”此两难推理是何等有力,使“正统论”不攻自破。进而“以天下论者,必循天下之公,天下非一姓之私也。”伟哉船山!此说已不仅仅是对正统论的否定,其锋芒直指家天下的封建专制制度。
二、对复古倒退论的批判
崇拜先王,主张复古是传统史观另一鲜明的特点。自孔子起,历代儒生学者大都认为,上古三代是替天立极的所谓盛王之世,是圣人心目中的理想社会,而后则一代不如一代。历史运动的趋势总是倒着走,今不如昔,来不如今。历代学者皆以为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就连近代以倡维新而闻名的康有为也未能免俗,其在为改良大声竭呼之时竟也求助于此。可见传统史观影响之巨大。
但王船山却以为“不尽然”,他在《读通鉴论》卷二十中写下了如下的文字:“唐、虞以前,无得而详考也,然衣裳未正,五品未清,婚姻未别,丧祭未修……人之异于禽兽无几也。”简直斗胆,竟敢说三皇五帝的时代与禽兽差不了多少。接着写道:“若夫三代之季,尤历历可征焉,当纣之世,朝歌之沈酗,南国之浮奔,亦孔丑矣。”可见三代绝非天堂。因此船山认为:“在帝王经理之余,孔子垂训之后,民固不乏败,而视唐虞三代帝王初兴,政教未孚之日,其愈也多矣。”可以想见“治唐虞三代之民难,而治后世之民易,亦较然矣。”最后他直截了当地批评康节“泥古过高,而菲薄方今,以蔑生人之心。”
诚然,船山不懂得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史观,但他不拘泥于圣人之说,不受传统成见束缚,以历史事实为依据,实事求是地考察历史演进,竟得出了近乎科学的结论:人类社会的历史是不断发展,不断进步,不断走向文明的历史。这是历史发展的客观现实。但由于中国古代思想界尊奉孔孟为圣人,长期以来仅满足于注疏解释圣人的经典,少有独立思维,因为科举制,使知识分子求功名实利者多,而求真理者寡。故绝少有人思考传统思想是否合于历史的真实。王船山之所以能卓尔不群提出与众不同的进化史观,亦是时代使然。他作为亡明之遗臣,功名利禄早已离他远去,他只想埋头书卷苦寻亡明之因,故能客观的读史论史,辩以往史著之“不尽然”,为后人留下宝贵的思想财富。(陈斯风)
王夫之字而农,号姜斋,是明末清初时期我国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明亡之后曾经举兵反清,失败后杜门不出,一心著述。晚年隐居在湖南衡阳县曲兰乡(今船山乡)石船山,故自号船山老人、船山病叟,后人称船山先生。有《船山遗书》、《船山诗文集》。
王夫之出生于一个书香世家,人口众多,生活富裕,在衡州称“族盛”。父亲王朝聘曾经两中副榜,后入国子监攻读;二叔和三叔都是郡文学,三家子弟也多承习诗书。王夫之自幼受家学熏陶,从小颖悟过人。4岁入私塾读书,7岁读完了《十三经》,此后一边跟父亲学习经义,另一方面又大量阅读各类书籍。12岁便能咏诗做对,通晓文辞,以文会友,崭露头角,成为当时有名的少年才子。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19岁的王夫之来到长沙岳麓书院读书。他在这里饱览藏书,专注学问,与师友们“聚首论文,相得甚欢”,为以后的学术活动打下了良好基础。在他23岁时,湖广提学检事高世泰岁试衡州,将他的文章列为一等,给予了“忠义肝胆”、“情见乎辞”的高度评价。
颇富才名的王夫之原本想一心报国、施展抱负,却无奈以一介文士之身而适逢乱世。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5月,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明朝灭亡。王夫之心痛欲绝,写下《悲愤诗》一百韵,以抒发自己的心境;同年迁居衡山下,筑茅屋,名“续梦庵”。他出门时,手擎雨伞,脚踏木屐,用此举来表示自己“头不顶清朝天,脚不踏清朝地”这种不屈的民族气节。
清顺治三年(1646年)夏,王夫之只身赶赴湘阴,建议调和南北督师矛盾,联合农民起义军协力抗清,但此行毫无结果,失望而归。此后,他又组织或参与过几次抗清起义,均以失败告终;流落零陵、常宁的荒山野岭之间,《周易外传》等书就是在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写成的。康熙十四年(1675年)秋,王夫之在衡阳湘江西边的石船山下筑湘西草堂,他一生最后17年就住在这里,大部分著作也在这里写成。
湘西草堂当时是“食禽过不栖”的穷地方,但王夫之“安之若素,终日孜孜不倦,刻苦自励”。这时期,王夫之贫病交加,还受到清朝统治者的监视,常常早晨起来发现纸窗已被人捅破,表明有人暗中窥视他的行动。在艰难的处境中,他毫不沮丧懈怠,《思问录》内外篇,《张子正蒙注》、重订《尚书引义》等重要哲学著作;《读通鉴论》、《宋论》等系统史论著作;以及诗论《南窗漫记》、《夕堂永同绪论》等,均在这段时间内先后成稿。他的儿子在《行状》中说父亲自从隐居以来,“启瓮牖,秉孤灯,读十三经”,“虽饥寒交迫,生死当前而不变”。年迈之时,手腕没有力气研墨,手指没有力气握住笔,却还是坚持读书,笔耕不辍,为后人留下了极丰富的思想文化遗产。
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正月初二,王夫之病逝,享年74岁。他勤恳述凡40年,有著作100余种,400余卷,近800万字。王夫之的诗、文、词皆工。他的散文纵横捭阖,表现着雄肆的气概。其诗词以写抗清经历及寄托亡国之痛的为最佳,信笔所至,往往冲破音律的限制,揭示了亡国哀怨之深。他重视文学的社会作用及现实性,以继承《诗经》的“兴、观、群、怨”为旨归;认为创作必须有作者生活经历为基础。他在《姜斋诗话》中说:“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强调诗歌必须重情重意,情景交融,他认为文学创作,人各有特色,不能强立“门庭”,强立“死法”,党同伐异,趋于模拟。这些对于清代文学理论的发展都起了积极作用。
因为王夫之强烈的夷夏之辨思想,他的著作在清前期200年一直埋没不彰,直到19世纪40年代才有邹汉勋、邓显鹤整理编校的《船山遗书》问世。此后,曾国藩、曾国荃兄弟又在金陵设局刊印较完备的《船山遗书》,使他的学说广为人知,从而对近代社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曾国藩借重他的重“礼”思想来强化保守的传统观念;维新人士吸收他“变化日新”的社会变动观倡言改革;辛亥志士利用他的夷夏之辨的民族意识进行反清革命;民国初年,刘人熙等人在长沙设立船山学社,创办《船山学报》,鼓吹保护国粹;“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在长沙第一师范任教的杨昌济对王夫之的知行学说倍加赞赏,主张力行实践,并影响了青年毛泽东。时至今日,船山先生的诸多杰出论著,依然闪烁着灿烂的光辉。
《船山遗书》是王夫之著述的总集。王夫之以“六经责我开生面”的创新精神,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对儒家思想进行了全面、系统而深刻的反思,写下了大量富有创见性的文章,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哲学、历史、文化等,成为300年来许多进步思想家的启蒙者。
桐城派是清代中期影响最大的一个散文流派,创始人为方苞,经刘大魁、姚鼐等人的发展,形成完整的理论,三人并称“桐城三祖”,姚鼐被称为领袖。姚鼐,字姬传,一字梦谷,室名惜抱轩,清代安徽桐城人。乾隆三十九年辞官后,曾在江宁、扬州等地书院讲学40余年。治学以经为主,兼及子、史、诗文,作品多为书序、碑传之类,著有以其室名命名的《惜抱轩全集》。他秉承了“文道合一”的主张,讲究义理、考据、辞章三者兼长,注重内容和形式的关系,写景散文尤有独特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