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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莱蒙托夫诗选(2)

莱蒙托夫诗情的主旋律:忧伤、忧患、忧愤

与忧伤结缘的俄罗斯诗人之中,莱蒙托夫堪称最忧伤的诗人。如果说,普希金的忧伤是明亮的忧伤,是往往转瞬即逝的忧伤,屠格涅夫的忧伤是迷人的忧伤,是极具审美价值的忧伤,那么,莱蒙托夫的忧伤便是沉郁的忧伤,是最富启迪意义的忧伤。如果说,涅克拉索夫为痛恨人间不平而忧伤,叶塞宁为革命暴力殃及大自然和民族优秀文化传统而忧伤,那么,莱蒙托夫是为天才使命的预感难以抗衡丑恶的现实而忧伤,是为天才的陨灭而忧伤,是为自己重蹈普希金命运的覆辙而忧伤,为可悲又可怜的同时代人的无奈和无望而忧伤,为“冷漠不语的茫茫草原”而忧伤,为“路旁凄凉村落中明灭的灯火”而忧伤,为没有一种人生乐趣能消解自己的忧伤而忧伤。

莱蒙托夫的忧伤有多种形态:有失落的忧伤,有迷惘的忧伤,有孤独的忧伤,也有无奈的忧伤。

失落的忧伤源于诗人的三大悲剧形成的情感冲击波,这种忧伤最多表现于情诗中。

除直接来自恋爱和家庭的悲剧外,莱蒙托夫失落的忧伤还来自他对人生的一种现实的或预感的悲剧性体验。这种悲剧性体验酿成的忧伤,有些侧重在客观存在方面,有些侧重在主观感受(如孤独、寂寞等)方面,有的则是客观存在与主观感受的交叠。

比之于失落的忧伤更难排解的是迷惘的忧伤。它来自对人间不公现象的困惑,来自对悲剧命运的无奈,来自对世俗的人生真谛的质疑,来自对肩负天才使命的惶惑。……迷惘不是失落,更不是绝望,而是在出人意料的复杂的环境中一时无法给自己定位的一种心态,是社会大转折时期杰出人物常会萌生的一种心理。

如果说,诗人对于周围的事怀着迷惘的忧伤,那么,他对周围的人感到的便是孤独的忧伤。一个具有很高天分而且自信肩负天才使命的人,生活在一群庸庸碌碌、鼠目寸光,甚至对权贵奴性十足的世人中间,无异于鹤立鸡群,山雀焉知鸿鹄之志?他所感到的心理上的孤独是可想而知的。在诗人的许多作品中,特别是抒情诗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出诗人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的忧伤之情。

寂寞也好,忧愁也罢,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并非对个人得失的忧和愁,而是对国家民族的思和虑,和孤独一样,都是忧患意识的情绪标志。正如我国古人所说:“居不幽者智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莱蒙托夫的忧伤从来就不是什么无病呻吟的个人伤感,而往往是超越个人得失的忧心如焚,随着思想的日趋成熟,忧伤的内涵变得更加深沉,这已不单单是忧伤,而是忧患:为国而忧,为民而忧,为民族的命运而忧,为时代的现状而忧。

如果说,忧伤导致忧患,那么忧患必催生忧愤。忧伤是令人忧愁的客观现象引起主观感受的压抑状态,忧患是因主观的忧虑集中在某一客观对象上而滋生的不安心态,忧愤则是忧伤的人在忧患悬念的驱动下对忧思之源宣泄强烈不满的心灵总动员状态,是对行动的渴望,是对自我的不顾,是对灵感的呼唤。如果说《独白》是“忧伤”的代表作,《沉思》是“忧患”的代表作,那么,《诗人之死》、《别了,藏污纳垢的俄罗斯……》等诗则是“忧愤”的代表作了。

虽然莱蒙托夫以忧伤著称,但他始终是个“哀而不伤”的乐观主义者,因为他忧的是国,是民,而绝不是个人的荣辱与安危。我国古人有句名言:“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如果把君子界定为“忧国忧民的强者”,而把小人界定为“为私利而愁眉苦脸的弱者”,那么,莱蒙托夫正是因为对自己“坦荡荡”,才对国家民族“常戚戚”……

微观莱诗的骨感主旋,我们可以确信:它非但没有游离于时代精神之外,而且正好是时代精神在莱诗诗情上所呈现的音乐及其变调状态(“忧伤”在流动中又产生“忧患”和“忧愤”的变调)。茅盾认为,莱蒙托夫诗歌深处含有一种“不平之气”,这里所说的“不平之气”,就是本文中探讨的以“忧伤、忧患、忧愤”为三种变奏的情感主旋。

(顾蕴璞)

米哈伊尔·尤利耶维奇·莱蒙托夫于1814年10月15日出生在莫斯科一个退伍军官家庭。出生不久,他被外祖母和双亲带回平扎省塔尔罕内村,那是他外祖母阿尔谢尼耶娃的领地。诗人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他的艺术创作也由此开始。他不满三岁时,母亲玛丽娅·米哈伊洛芙娜就去世了。不久,父亲尤利·彼得罗维奇就被岳母赶出塔尔罕内,回到图拉省自己的小庄园。外祖母对唯一的外孙既宠爱又关怀,高价为他聘请家庭教师,使莱蒙托夫受到当时最好的教育。他们迁到莫斯科后,父亲曾专程赶来,想把儿子带走,但未能如愿。一年以后,父亲孤独死去。莱蒙托夫的许多著作都反映了这场家庭悲剧对诗人心灵的伤害。

1828年秋天,莱蒙托夫考进莫斯科大学附属寄宿中学。他的求知欲与日俱增,思想急速发展并逐渐成熟。一次,他在文学社集会上朗诵了自己试作的诗,得到文学老师拉伊奇的鼓励。不久,莱蒙托夫便占据了文学社的首要地位,成为全校知名的诗人。与此同时,他广泛吸取俄国诗歌和欧洲诗歌的精粹,以丰富写作经验。2年间,他写了60多篇短诗和几篇长诗。2年后,莱蒙托夫考取了莫斯科大学伦理政治学系,后转入语言学系。他先后与多位教授发生冲突,最后被迫离校。

莱蒙托夫1832年仲夏之末,莱蒙托夫随同外祖母迁居彼得堡。他未能如愿进入彼得堡大学,那儿不承认他在莫斯科大学的学历,实际上俄国其他大学也不接受被莫大开除的学生。同年11月,他考入禁卫军士官学校,成为骠骑兵联队的士官生。在军校期间,莱蒙托夫写了长诗《哈吉·阿勃列克》,并继续创作以普加乔夫起义为题材的长篇小说《瓦季姆》。1834年末,莱蒙托夫由军校毕业,以禁卫军少尉旗手的军阶,被派往骠骑兵联队,从此进入上流社会。此间,他完成了长诗《大贵族奥尔沙》和剧本《假面舞会》。1836年,他动手写作长篇小说《李果芙斯卡娅公爵夫人》,但没有写完。

次年,莱蒙托夫写了《波罗金诺》来纪念波罗金诺战役25周年。从现实主义准确性的角度讲,这首诗足以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中最完美的篇章媲美。这一年,伟大诗人普希金死于决斗。莱蒙托夫悲愤地写出了不朽诗篇《诗人之死》,猛烈地抨击造成诗人死亡的罪魁,矛头直指尼古拉一世。因为这首诗,最高当局在1837年2月25日下令把他流放到高加索。

童年时外祖母曾带他来过三次高加索,因此莱蒙托夫把这里视为自己的第二故乡、“灵感的源泉”。他来到高加索,并未立即去骑兵团报到,而是先到五岳城疗养地休息。小说《当代英雄》就是以高加索疗养地为背景的。在这里,他开始构思《玛丽公爵小姐》。7月中旬,他才离开五岳城去联队,不久就随联队参加了征讨黑海岸边山民的战斗。由于外祖母和诗人茹科夫斯基的四处奔走,莱蒙托夫获得“赦免”,被调到诺甫戈罗德附近。外祖母又设法为他取得回彼得堡的许可,1838年4月,诗人获“大赦”,被派往皇村禁卫骑兵团。回到彼得堡的莱蒙托夫已经是一位有名的诗人了。此时他已厌倦军旅生涯,希望退役。这段时期,除了《商人卡拉希尼科夫之歌》,莱蒙托夫还创作了好几部叙事诗和剧本。长篇小说《瓦季姆》还没有竣稿,《当代英雄》已开始写作,《恶魔》已修改过五六遍,此外他还写了300多首诗。

重新踏进上流社会的莱蒙托夫毫不掩饰自己对上流社会和政府的态度,他那些大胆的、揭露性的诗歌使上流社会胆战心惊。1839年末,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小说家梭洛古勃伯爵秉承大公主旨意,写了中篇小说《上流社会》来讥诮莱蒙托夫。元旦前的一个贵族假面舞会上,面对沙皇两个女儿的纠缠,莱蒙托夫说了些不体面的话来刺伤她们。这种随便的行为引起了风波,接着《祖国纪事》杂志又发表一篇对假面舞会上的女客进行挖苦嘲讽的诗。于是,统治阶层制造了诗人与法国公使儿子的纠纷。他们希望诗人在决斗中被打死,即使结果相反,也可以用“杀害法国人”的罪名判他的刑。

这次决斗没有酿成流血后果。莱蒙托夫因为开枪被逮捕,并交付军事法庭。1840年4月13日,军事法庭判决,“遣送莱蒙托夫中尉以原职军衔去捷根斯基步兵联队服役”。该联队正在高加索同山民作战,统治者希望诗人在山民的枪弹下丧命。4月中旬去高加索途中,莱蒙托夫在莫斯科作短期逗留,并和果戈理会面,倾谈至午夜。这竟成了两位伟大作家的最后一次会晤。

当年6月,莱蒙托夫到了斯塔夫罗波尔。在浴血的战斗和艰难的行军中,他的毅力和勇气使所有人惊异不已。因为平易近人,与士兵同甘共苦,莱蒙托夫很受士兵们的爱戴。这时候,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当代英雄》已经传遍全俄罗斯。同年,彼得堡出版了《莱蒙托夫诗选》。小说的出版和诗选新版本的发行彻底地巩固了他大诗人的地位和荣誉。

由于年迈体衰的外祖母多方请求,莱蒙托夫获得休假,被允许回京。假期结束后,他想留在彼得堡,甚至还希望他的退役请求能获得好结果。然而收到的却是48小时之内离开彼得堡的敕令。1841年4月末,莱蒙托夫启程前往高加索。行前和朋友们告别时他说,死亡临近了。这是多次流放的经验,也是预感。

归队途中,莱蒙托夫在好友斯托雷平的陪同下来到五岳城作短时逗留。莱蒙托夫在禁卫军士官学校的同学马尔丁诺夫也在这里。1841年7月27日(新历),诗人竟在决斗中被马尔丁诺夫开枪杀死。遵照沙皇手谕,政府采取一切措施封锁莱蒙托夫被害的消息,暗中了结此事,使凶手逃脱了惩处。牧师不敢给莱蒙托夫举行安葬仪式,诗人的尸骨由几个宪兵悄悄收葬。一年后,外祖母阿尔谢尼耶娃才得到允许,把莱蒙托夫的遗骨运回塔尔罕内。

莱蒙托夫的戏剧《假面舞会》是莱蒙托夫戏剧创作的最高成就。作品反映了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后的俄国上流社会的精神面貌,揭露了亚历山大时期专制独裁制度的腐败和没落。主人公叶甫盖尼·阿尔别宁不仅仅是个恶徒或罪恶的精灵,而且是一个复仇的受难者。因为误会和嫉妒,他毒死了妻子尼娜。在毒死妻子的同时,他也毁掉了自己的幸福,失去了得救的希望,丢开了对善的信仰。他所唤起的是双重怜悯:既怜悯复仇的受害者,也怜悯无辜的牺牲品。

莱蒙托夫的长篇小说《当代英雄》,在高加索广阔的背景上展开了主人公毕巧林复杂的性格。毕巧林对当前贵族社会抱有批判的甚至是敌对的态度,他精力充沛,才智过人,在当时社会条件下得不到合理的发挥,只能在一些琐细无聊的小事上浪费自己的才力,乃至生命。《当代英雄》虽然带有浪漫主义色彩,但主要是现实主义的作品,结构完美,并富有特色,心理分析细致,是俄国文学中最早、最出色的长篇小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