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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悲剧的诞生(1)

尼采Nietzsche(德国1844年-1900年)

在大自然的星空中,群星灿烂。有的星宿孤独地燃烧着,熄灭了,很久很久以后,它的光才到达我们的眼睛。一颗敏感的心,太早太强地感受到了时代潜伏的病毒,发出了痛苦的呼喊。可是在同时代人听来,却好似疯子的谵语。直到世纪转换,时代更替,潜伏的病痛露到面上,新一代人才从这疯子的谵语中听出了先知的启示。这位伟大的“疯子”便是尼采。

——中国著名学者周国平

曾经有人说,不了解尼采就不可能了解我们这个世纪的西方哲学思潮、文艺思潮和社会思潮。的确,正像尼采自己所说的那样:“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当我们想要探求20世纪西方思潮的源头,会发现是绝不能撇开尼采的。他首先提示了现代西方人的基本境遇,提出并严肃思考了触动现代西方人心灵的重大问题。

《悲剧的诞生》是尼采24岁时,在担当古典语言学教授时期创作的代表作品。在这本书里所提出的许多问题,为尼采后来学术思想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尼采的《悲剧的诞生》问世之后,尼采才真正地走上了属于他自己的哲学之路,这只雄鹰终于展开翅膀,一飞冲天。他的不朽著作,无论是在哲学、文学、社会学方面,都给当代西方的社会思潮以巨大的冲击。

尼采自己曾说:“在我之前没有人知道正确的路,向上的路;只有在我以后的时代,人们才有希望,有事业,有达到文化之路,在这路上我是一个快乐的先驱者。”可以说,尼采就是现代西方哲学的先驱。雅斯贝尔斯说:“他给西方学哲学家带来了战栗”。尼采哲学触及了人生和时代的种种根本问题,包含着更加广阔的可能性,从而为生命哲学、实证主义、现象学、存在主义、弗洛伊德主义、历史哲学等现代西方主要哲学流派提供了思想起点或重要启发。

存在主义哲学家公认尼采是存在主义的直接先驱,或者干脆就把他看做一个早期存在主义者。没有尼采,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和萨特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主义所关心的如存在的意义和无意义、自我的失落和寻求等问题,正是由尼采首先敏锐地感受并且提出来的。现代西方另一大流派——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派也曾直接受益于尼采哲学。其对于深层心理的开掘,确实预示了精神分析学的建立。此外,尼采的影响决不限于哲学领域,其作为一个“诗人哲学家”还直接影响了许多现代作家,如茨威格、托马斯·曼、萧伯纳、纪德、杰克·伦敦、鲁迅等。

在《悲剧的诞生》这部书中,作者尼采受到了叔本华的唯意志哲学和瓦格纳音乐的影响,在这里他认为只有在美感现象中,生命和世界才显得有价值。美感价值是这部书所认为的唯一价值。

《悲剧的诞生》中的主要观念为阿波罗(Apollo,又称做日神或太阳神)和狄俄尼索斯(Dionysus,又称酒神)两种精神。尼采由古典语言学的研究,提出了这种特殊的见解:以为希腊艺术即在这两种精神的互相激荡中产生,“艺术的不断发展是由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两体的结合,正如生殖依于两性间不断的冲突与协调活动一样”。

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是希腊人在艺术上所崇拜的两位神:在日神阿波罗的恬静优美光彩四射之中,唤起希腊人形形色色的梦幻,于是依影图形而发挥他们在造型艺术上特有的成就。尼采说:“我们用日神的名字统称美的外观的无数幻觉”。同时,在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沉醉狂欢载歌载舞之中,激起希腊人波涛澎湃的生命,于是借创造的冲动而征服种种可惧的事物。尼采说,酒神状态是“整个情绪系统激动亢奋”,是“情绪的总激发和总释放”。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对这两者平衡视之,阿波罗精神表现出一种静态的美,把苍茫的宇宙化成理性上的清明世界,并借梦幻驰骋,而后复以生命之中无限生命力贯穿于静性的世界之中,把平面的结构贯穿成立体的结构。这种生命的律动,从希腊宗教上的狄俄尼索斯暗示出来,酒神狄俄尼索斯狂醉后,把深藏于内心的生命力勾引出来,贯注于理性的世界中,而形诸音乐、歌舞的冲动。“悲剧神话所唤起的快感,与音乐上不和谐所唤起的快感,本是同出于一个根源。酒神祭的热情,及其在痛苦中体验到的原始快感,就是音乐与悲剧神话的共同根源。”

尼采倡言希腊文化的最高成就,即是阿波罗艺术(史诗、雕刻、绘画)和狄俄尼索斯艺术(音乐、舞蹈)的结合。这两种精神相冲激而产生了深邃沉厚的悲剧,希腊文化最高的智慧即表现在它的悲剧之上。这种悲剧最初的形式是人羊神的合唱,在合唱中大家手舞足蹈,借舞蹈来发泄其豪情壮志。这种人羊神的合唱,是由狄俄尼索斯的狂欢诱起阿波罗的幻想。经过这种欢欣陶醉之后,勾引出生命潜在的力量,而后把冻结的生命世界重新赋予动律,以此狂热情绪来克服一切忧患,打破种种困苦,并以此狂热情绪,激发创造的冲动。这即是希腊悲剧精神之所在。

尼采在此对希腊文化提出了惊人的见解。从前的学者都认为希腊哲学全盛期是由苏格拉底、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的时代,尼采则认为这是错误的,他认为真正的哲学应该从健康的精神上发泄出来,希腊前期的哲学家,如赫拉克利特才是这种精神的代表。从中世纪1000多年以来,都只以为希腊文化唯一的精神是阿波罗精神,以为希腊文化只是阿波罗理性之光的发布。以此,尼采指出不仅近代人不了解希腊精神,而且希腊人自己也误解了自己。所以尼采以苏格拉底为代表加以批评。尼采指出苏格拉底没有悲剧精神,并且不了解古希腊的诗,尼采认为神话是诗的理想故土,由于科学精神毁灭了神话,诗已经无家可归。诗人之为诗人,就在于他看到自己被形象围绕着,他直接看到“事实的因果关系”,而不是“逻辑的因果关系”。神话就是这样一种形象思维方式。在神话中,语言处于原始状态。

尼采认为人们只知道荷马叙事诗上平易近人的庸俗理论,而荷马叙事诗中的悲剧英雄也被化为平淡无奇的俗人。苏格拉底之后,不仅哲学衰落,艺术也渐趋暗淡。热情已被冻结,变成有光而无热,狄俄尼索斯的精神消失了,所剩的阿波罗的精神也逐渐衰落,由于创造力遁形萎缩,从此希腊开天辟地的精神便丧失殆尽了。希腊文化乃变成了既非理性清明的世界,亦非陶然醉意的世界;在哲学上成为平凡的苏格拉底的世界,在艺术上成为浅薄的喜剧。

悲剧人生的救赎

尼采的第一部著作《悲剧的诞生》可说是他的哲学的诞生地。在这部著作中,尼采用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俄尼索斯的象征来说明艺术的起源、本质和功用乃至人生的意义。弄清这两个象征的确切含义,乃是理解尼采全部美学和哲学的前提。

希腊艺术历来引起美学家们的极大兴趣。在尼采之前,德国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歌德、席勒、温克尔曼均以人与自然、感性与理性的和谐来说明希腊艺术繁荣的原因。尼采一反传统,认为希腊艺术的繁荣不是缘于希腊人内心的和谐,反倒是缘于他们内心的痛苦和冲突,因为过于看清人生的悲剧性质,所以产生日神和酒神两种艺术冲动,要用艺术来拯救人生。

日神是光明之神,它的光辉使万物呈现美的外观。在日神状态中,艺术“作为驱向幻觉之迫力”支配着人,不管他是否愿意。可见日神是美的外观的象征,而在尼采看来,美的外观本质上是人的一种幻觉。梦是日常生活中的日神状态。在艺术中,造型艺术是典型的日神艺术。日神冲动既为制造幻觉的强迫性冲动,就具有非理性性质。有人认为日神象征理性,乃是一种误解。

酒神象征情绪的放纵。尼采说,酒神状态是“整个情绪系统激动亢奋”,是“情绪的总激发和总释放”,在酒神状态中,艺术“作为驱向放纵之迫力”支配着人。不过,酒神情绪并非一般情绪,而是一种具有形而上深度的悲剧性情绪。在艺术中,音乐是纯粹的酒神艺术,悲剧和抒情诗求助日神的形式,但在本质上也是酒神艺术,是世界本体情绪的表露。

总之,日神和酒神都植根于人的至深本能,前者是个体的人借外观的幻觉自我肯定的冲动,后者是个体的人自我否定而复归世界本体的冲动。在一定意义上,两者的关系同弗洛伊德的生本能和死本能有相似之处,均属非理性的领域。

日神精神沉溺于外观的幻觉,反对追究本体,酒神精神却要破除外观的幻觉,与本体沟通融合。前者用美的面纱遮盖人生的悲剧面目,后者揭开面纱,直视人生悲剧。前者教人不放弃人生的欢乐,后者教人不回避人生的痛苦。前者执著人生,后者超脱人生。前者迷恋瞬时,后者向往永恒。与日神精神相比,酒神精神更具形而上学性质,且有浓郁的悲剧色彩。外观的幻觉一旦破除,世界和人生便露出了可怕的真相,如何再肯定人生呢?这正是酒神精神要解决的问题。

尼采从分析悲剧艺术入手。悲剧把个体的痛苦和毁灭演给人看,却使人生出快感,这快感从何而来?叔本华说,悲剧快感是认识到生命意志的虚幻性而产生的听天由命感。尼采提出“形而上的慰藉”说来解释:悲剧“用一种形而上的慰藉来解脱我们: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中的生命乃是坚不可摧的和充满欢乐的”。看悲剧时,“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我们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我们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感觉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也就是说,通过个体的毁灭,我们反而感觉到世界生命意志的丰盈和不可毁灭,于是生出快感。从“听天由命”说到“形而上的慰藉”说,作为本体的生命意志的性质变了,由盲目挣扎的消极力量变成了生生不息的创造力量。

关于《悲剧的诞生》的主旨,是在于为人生创造一种纯粹审美的评价,审美价值是该书承认的唯一价值。他还明确指出,人生的审美评价是与人生的宗教、道德评价以及科学评价根本对立的。尼采后来提出“重估一切价值”,其实,“重估”的思想早已蕴涵在他早期的美学理论中了。“重估”的标准是广义艺术,其实质是以审美的人生态度反对伦理的人生态度和功利的人生态度。重估一切价值,重点在批判基督教道德,基督教对生命做伦理评价,视生命本能为罪恶,其结果是造成普遍的罪恶感和自我压抑。审美的人生要求我们摆脱这种罪恶感,超于善恶之外,享受心灵的自由和生命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