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热河惊变:大清王朝的历史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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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太阳只有一个(9)

英国提出英国商人在舟山、宁波港以及在天津,像在广州一样自由经商,遵从中国的法律和习俗。这些话在乾隆听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向来西洋各国,前赴天朝地方贸易,俱在澳门设有洋行收发各货,由来已久。尔国亦一律遵守多年,并无异语。其浙江宁波、直隶天津等海口,均未设立洋行。尔国船只到彼,亦无从捎卖货物。况该处并无通事,不能谙晓尔国语言,诸多未便。除广东澳门地方,仍准照旧交易外,所有尔使臣恳请向浙江宁波、舟山及直隶天津地方泊船贸易之处,皆不可行!”英国提出英国商人有权按俄国人从前在中国通商之例,在北京设立一所货栈,以便出售商品。乾隆认为英国人是在痴人说梦:“京城为万方拱宸之区,体制森严,法令整肃,从无外藩人等在京城开设货行之事。尔国向在澳门交易,亦因澳门与海口较近,且系西洋各国聚会之处,往来便益。若于京城设行发货,尔国在京城西北地方,相距辽远,运送货物亦甚不便。从前俄罗斯人在京城设馆贸易,因未立恰克图以前,以不过暂行给屋居住。嗣因设立恰克图以后,俄罗斯在该处交易买卖,即不准在京城居住,亦已数十年。现在俄罗斯在恰克图边界交易,即与尔国在澳门交易相似。尔国既有澳门洋行发卖货物,何必又欲在京城另立一行?天朝疆界严明,从不许外藩人等稍有越境掺杂。是尔国欲在京城立行之事,必不可行!”英国要求英商在舟山附近拥有一个小岛或一小块空地,以保存他们未能卖掉的商品。在那里他们将尽可能与中国人分开,以避免任何争端或纠纷。英国人不要求设立任何像澳门那样的防御工事,也不要求派驻军队,而只是要求一块对他们自身及其财产安全可靠的地方。

乾隆认为英国人无知狂悖:“尔国欲在舟山海岛地方居住,原为发卖货物而起。今舟山地方既无洋行,又无通事,尔国船只也不在彼停泊,尔国要此海岛地方,亦属无用。天朝尺土皆归版籍,疆址森然,即岛屿沙洲,亦必划界分疆,各有专属。况外夷向化天朝交易货物者,亦不仅尔英吉利一国。若别国纷纷效尤,恳请赏给地方居住买卖之人,岂能各应所求。且天朝亦无此体制,此事尤不便准行!”英国人希望在广州附近获准拥有一块同样性质、用于同一目的的地方,或至少被允许在需要时可常年住在广州。在澳门和广州居住期间,他们应有骑马、从事他们喜爱的体育运动和为健康进行锻炼的自由,他们并许诺在得到准许后将不打扰中国人的正常生活。这一条在乾隆看来尤为不可思议:“向来西洋各国夷商居住澳门贸易,划定住址地界,不得逾越尺寸。其赴洋行发货夷商,亦不得擅入省城,原以杜民之争论,立中外之大防。今欲于附近省城地方中拨一处给尔国夷商居住,已非西洋夷商历来在澳门定例。况西洋各国在广东贸易多年,获利丰厚,来者日众,岂能一一拨给地方分住耶?至于夷商等出入往来,悉由地方官督率洋行商人随时稽察,若竟毫无限制,恐内地人与尔国夷人间有争论,转非体恤之意。核之事理,自应仍照定例,在澳门居住方为妥善!”照会中提出的免税或从宽减税一节,乾隆认为英国人不自量力至极:“夷商贸易往来纳税,皆有定则,西洋各国均属相同。此时既不能因尔国船只较多,征收稍有溢额,亦不便将尔国上税之例独为减少,唯应照例公平抽收,与别国一体办理。嗣后尔国夷商贩货赴澳门,仍当随时照料,用示体恤!”对照会中的最后两节,乾隆同样毫不客气地严加拒绝:“粤海关征收船税,向有定例。今既未便于他处海口设行交易,自应仍在粤海关按例纳税,毋庸另行晓谕!”对英国人在华自由传教的要求,乾隆认为异教之说,不准妄传:“尔国所奉天主教,原系西洋各国向奉之教。天朝自开辟以来,圣帝明王垂教创法,四方亿兆,率由有素,不敢惑于异说。即在京当差之西洋人等居住在堂,亦不准与中国人民交结妄行传教,华夷之辨甚严。今尔国使臣之意欲任听夷人传教,尤属不可!”马戛尔尼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天朝机器的冰冷无情,使他终于感到了命运的残酷,一种无可名状的苦楚袭来,痛彻骨髓。时间停滞了,生命停滞了,似乎一切都停滞了。他有一种深深的愧疚和负罪之感,他感到无颜面对他的亲人,更无颜面对他的祖国,他辜负了国王对他的期望,同时也辜负了东印度公司对他的厚望。这是一次多么艰难的海上旅行,又是一次多么难得的商业机遇!如果这次使命能够成功,对英国,对中国,对世界,将是一场什么样的革命!然而,中国人拒绝了。

乾隆皇帝意犹未尽,他的天语纶音还在继续:“兹再明白晓谕尔国王,当仰体朕心,永远遵奉共享太平之福。若经此次详谕后,尔国王或误听尔臣下之音,任从夷商将货船驶至浙江、天津地方欲求上岸交易,天朝法制森然,各处守士文武恪遵功令。尔国船只到彼,该处文武必不肯令其停留,定当立时驱逐出洋,未免尔国夷商徒劳往返。勿谓言之不预也!”多么掷地有声的回答:“天朝尊严不容侵犯,中国拒绝对世界开放!”然而英国人最终没被这强大的气势吓倒——他要让整个世界对英国人开放!欧亚大陆的两极在四十八年内将从这场文化冲突最终变成兵戎相见。

一位西方学者感叹:在这两个人类取得丰硕成果的国家之间,直到那时仅有少量的贸易将它们连在一起。

如果这两个世界当时增加接触,相互吸取对方最成功的经验;如果那个比其他国家早几个世纪发明了印刷术和造纸、指南针和舵、炸药和火器的国家,同那个刚刚驯服了蒸汽,并即将制伏电力的国家把各自的发明融合起来,中国人和欧洲人之间的信息和技术交流必将使双方的进步源源不断。这将是一场什么样的文化革命啊!这就是历史赋予远东和远西的机会。但是聋子——地球上最强大的聋子之间的对话使这个机会付诸东流。两个傲慢者互相顶牛。双方都自以为是世界的中心,把对方推到野蛮人的边缘。

英国使团在受尽羞辱后,最终一无所获地离开北京。使团的一位成员写道:“我们的整个故事只有三句话:我们进入北京时像乞丐;在那里居留时像囚犯;离开时则像小偷。”英国一位狂热的殖民主义者却远没有这位使团成员冷静,他在一个公开场合曾大言不惭地宣称:“新近派往中国的使团,向一个对英国人几乎一无所知的民族显示了英国的尊严,为未来奠定了获取巨大利益的基础,也为那位设计并执行了这一计划的政治家的才智增添了光彩!”中国人自然也不会让这段故事没有结尾,句号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圆圈:“贡使于十二月初七日顺风放洋回国。因奉有恩旨,允许再来进贡,其欢欣感激之忱,形于辞色,益加恭谨。仰见我皇上抚驭外夷,德威远播,凡国在重洋及岛,无不效悃献琛。现在该使臣等启程回国之时,即预为下届贡忱之计,似此倾心向化,实为从古所未有。”英国使团终于走了,走得伤心透顶,走得落寞索然。白澳门启程时,葡萄牙驻军列队欢送,鸣炮表示敬意,英国船只以十九响礼炮作为回应。就在这时,英国国王借以取胜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在马戛尔尼心头响起——外交沉默了,要用大炮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