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不该万不该,到这鬼地方来看什么复式教学。县教育局这位女局长有些后悔了。
眼前一道平时只踩着:百头就可过的小溪,不知什么时候涨了水,不深不浅刚好把几块踩着过河的大石头给漫过了。
陪同的乡教育助理,也是个女的,又正赶上“例假”。这该死的小溪涨水也不看个时候,闹得她们进退为难,欲进得瞠水,欲退又已到了村口……
幸好这时她们要看的复式教学跛教员很懂事,已迎过河来,来吧!我背你们过去。
局长同跛教员握握手,只手指头搭搭边,一看跛教员那手指甲很长,里边带着黑泥,便赶紧松于了。她仔细看看这跛教员,三十多岁,面黄肌瘦,一身灰制服皱皱巴巴,好像刚从箱子里掏出来的。左腿短一点,有点点脚,走起路来一歪一歪。光着两只脚,沾满了泥水。让他背她有些踌躇,他会不会把自己摔在水里?她这略微发胖的身体,细皮嫩肉,摔一下子准不轻。再说趴在他的身上似乎也有点那个……可不让他背,这五月北方的溪水还扎骨凉……
都怪下边把这跛教员说神了,一个班上同时教三个年级,学生成绩、纪律又如何好……
都怪自己耳朵软,弄到这儿来受罪。
教育助理似乎看出来局长的心思,她说没问题,他经常背学生,这也是他先进事迹中很重要一条。
局长说那么你先过吧!她想背个大人可跟背个学生不一样,她得看看。
没费多大劲,跛子教员把教育助理背了过去。
局长忸忸怩怩趴在跛教员身上。跛教员立刻感到一股味,肉香?粉香?说不好。局长则闻到一股打鼻子的汗臭味,她不由皱起眉头来,筋筋着鼻子,强忍着恶心。
进村到了一间平房前,二十多个高矮不齐的学生,都痴呆呆地在那里列队等着呢。局长心里又一阵翻腾,这也算个学校?
局长、教育助理被让到跛教员家里休息。一间草房黑咕隆咚,女人孩子一铺土炕。女人用衣襟擦擦碗给倒碗开水,局长未敢动。教育助理连忙把那碗水拿起来摇晃了半天,然后倒掉了,又重给局长倒了一碗,局长依然未动。跛教员吩咐女人赶紧杀鸡做饭,局长忙着制止,教育助理也说不用做,局长回乡里去吃。
就听了一堂课,局长的屁股在巴掌宽的长条凳上早硌痛了。尽管跛教员教得很认真,学生学得很认真,跛教员有些精彩的讲授和安排,把二十多个不同年级的学生都调动了起来,却没有把局长的注意力从对长条凳的诅咒上吸引过来。
可局长往那儿一坐,跛教员就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了。他觉得这是一种殊荣,一直到送走局长后,他还长时间处于一种充满荣耀感的兴奋状态。
年终县里评选模范教师,乡里把他报了上去,并且去开会的教育助理还特意跟局长提了提。不过,局长一想到那次下乡听课就很不舒服,那讨厌的溪水,那带黑泥的长指甲,那腥咸的汗臭味,那脏衣襟擦过的喝水碗,那硌痛屁股的长条凳……
局长说中小学教员拔尖人多,县里有些有头有脸的老师都摆不平,让他好好干,下次再说吧!
教育助理把这话捎给跛教员,他很受鼓舞,连说那是,那是……下次他依然没有被评上,他想自己总有不够的地方,特别是跟县里那些资深望重的老教师比,自己还上不得台面,便更加努力。
这年小溪涨水,跛教员背学生,不慎摔倒在水里,腿瘸得更厉害,就拄着拐杖上课了。村民感到不平,怎么对这么好的老师连个模范都不给?
找到教育助理,教育助理:也很是同情,说等年底评选时再争取争取。
到了年底跛教员已病倒了,病得很重。教育助理从县里参加表扬模范教师大会回来,敲锣打鼓捧着一张“特级模范教币”的奖状,来到了跛教员家。村民们也很高兴,他终于得到了他该得到的。跛教员于朦朦胧胧中看了一眼,面色一阵晕红,嘴角上绽出个欣慰的笑容,随即很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教育助理顿时号啕大哭,把那奖状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众人一防,捡起来看时,那奖状上连个红印巴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