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从五斗坪下来,一个刚来的小佚子,过河时不慎落桥淹死了。
这事引起了全队的震动。
“谁拉来的佚子?”
“听说是老管理员。”
“唉,他怎敢这样干呢?”
队伍一出发,司令员和政委两个人一起宣布了一项严格的纪律:沿途绝对不许动员民佚,有再大的困难也自己顶着,一定要做到对群众丝毫不犯。谁若强行拉佚,军法从事。这应该说够严格的啦!
那时日本人刚投降,国民党军队就集中重兵,形成对我们的包围阵势,我们部队正根据部署,做战略性的转移,因此,同群众的关系如何,成为我们部队能否站得住、打得赢的一个关键性问题。所以,政委讲完了之后,又格外加了一句:
“同志们,我们要跟国民党争人心啊!”
这话说得多重,也算到家啦!谁都懂得人心的向背,直接关系到革命的成败。为什么在革命队伍里干了多年的老管理员,竟连这都不明白呢?!
这个人平时像头老水牛似的工作,什么苦、什么累都能吃,一个心眼地干革命,怎么这时候糊涂起来了?
老管理员被绑了起来,两个荷枪实弹的战士押着,就在罗塘这村口上开军民大会,要按照军法公判他。
我想这是领导上有意借此教育部队,同时更主要的是向群众宣传我军的爱民政策和铁的纪律。
战士坐了一地,周围也站满了群众。群众都要看一看共产党军队,怎样处理他们违犯军纪、淹死老百姓的人。
老管理员,这个四十来岁,浑身是劲的硬汉子,现在像被抽了筋、丢了魂一样,趔趔趄趄,痴痴呆呆地低垂着头,那多日未刮的连鬓胡子上, 挂着泪珠和汗水。如果不是两个战士架着,看样子他可能早就摔倒了。
我想这时他的心里,一定充满恐惧与悔恨。他对宣传干事小黄的关照 无疑是对的,因为小黄打了几天“摆子”,那架连同木盒、油墨、钢板、 胶滚等将近四十来斤的油印机是无论如何也背不动了……可为什么不想想 别的办法,偏偏拉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后生来背呢!那后生背着一个四十 来斤重的东西,一失足掉在河里还能凫得起来吗?
我正胡思乱想呢,就见一伙从十斗坪方向跑来的人,分开群众,不管 不顾地冲进了会场。为首的一个长得黑乎乎的中年妇女,一下子扑到了老 管理员的身上,又捶,又打,又咬,又撞,又哭,又喊……真恨不得把他 撕碎了才解恨的样子。
“你还我儿!你还我儿……你真狠心啊!连这个儿也不给我留……”
这时会场里静极了。大家都被这个意外的情景闹呆啦。
我想小侠子的母亲到底找上来了,这可怎么安抚呵?
“真该把你枪毙了!”那个妇女气愤地说。
我紧张得毛细血孔都扩大了。在环境困难的情况下,为了挽回我军对群众的影响,像这种违犯法律而闹出来的人命事件,采取最严厉的军纪也 不是不可能的,可老管理员,是个好同志啊……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谁知这时那妇女又突然扑向了司令员,一下子跪倒在他的跟前,抱住 他的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
“司令员呵!你可不能枪毙他啊……那是我的儿,也就是他的儿啊!
我们就那么一棵独苗……为革命他什么都豁出去啦!”又说:“我儿也愿跟 他闹革命去,可他就是不带我呵!他这个坏蛋……”说着说着痛哭倒地, 一个粗壮的妇女,成一滩泥啦!
这时会场的气氛突变,几个女战士掉了眼泪,我被这戏剧性的起伏, 也激动得有些泪花闪烁。
司令员、政委原来准备的那一套话,全报废了!一时闹得他们也不知说啥是好。不过,我见给老管理员松绑后,司令员抑制不住,一连在他身上狠狠地打了三拳:
“唉!你为什么不照顾好我们革命的后代呀……”边说着边拿他屁股后边那条毛巾擦起眼睛来。
“对,揍他,揍他!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司令员啊!你狠狠地揍他吧!”那妇女连哭带喊地说。她跌宕变化的情绪,牵动着会场上的人心。
一时间她竟在这儿唱主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