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李耳是不愿意受领这个任务的。庶民百姓怎能写出君王治国之道,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天子之命不敢违,李耳只好搜肠刮肚,苦思冥想,费了几天几夜还是写不出来。这时他真恼恨起苌弘来,谁叫他多嘴,给自己领了这份苦差事,解铃还需系铃人,找他商量该怎么办?
于是,李耳傍晚时分朝苌弘家走去。当拐过一个弯时,猛然看到周宾馆,这是招待各国诸侯使者的地方。他想起那天曾答应去拜访晋国大夫叔向,就朝国宾馆走去,心想礼节性的回访一下叔向,再去找苌弘也不迟。
他来到叔向屋前刚要敲门,屋门竞拉开了,叔向张着双臂欢迎道;“我就知道是你来了,竞迟开门一步,请谅解!”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你不看我是住在二楼,开窗户时就见你来了,不过你好像是犹犹豫豫的。”叔向作了一个推手动作,“你若是礼节性回访,咱俩已是见过了,那你还是快去办要紧的事吧。我想着一定是周景王又给你什么重要任务,不然走路怎么会那么疑思,好像要从脚步声中找出什么答案似的。”
“我正是要找你,”李耳毕竟是在官场上混了几年,懂得随机应变的妙用,“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口向先生请教,所以才忧思不决。没想到竟被你看出来了,真是政治家的眼光,这点就值得我学习。”
“真是这样的!”叔向疑惑地把李耳让进屋,沏上茶水入座,“那咱俩就长谈一宵,有些事我也要向你请教。”
李耳入座后,发现叔向的精神很好,头上裹的布早已没有了,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但嘴里还是问道:“你的病好了些吗?”
“哈哈哈!”叔向爆发出笑声,“你看我像是有病的人吗?交朋友得心诚口实话告诉你。我根本没病。那天头上裹着白布是装病的,不然周景王决饶不了我。你看周景王那天多凶,简直像要把我吞下去似的。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个人,而是针对着晋国,要知道想让晋国完全俯首称臣是不容易的。各为其主嘛!哈哈哈……”
李耳没想到初次与叔向谈话,他竞这样直率、坦诚、毫无顾及,和官场上的应付,简直判若两人。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只听隔壁屋里传来一阵阵幽雅的琴声,他竖起耳朵听,完全被琴声引得人了迷,不由得赞道:“这人弹得这样好,曲调大概是《白雪》吧!”
“没想到李耳先生也喜欢欣赏高雅音乐,这弹手是我们晋国的乐师师旷先生。”
“师旷先生不是个瞽师吗?他什么时候来京都的?”
“他刚和大夫啬一起来。”叔向给李耳介绍道,“别看他是个瞎子乐师,可他深得晋平公的赏识,常陪侍左右,巧妙地以乐谏政,参于国事。仗着他双目失明,别人让他几分不说,就连晋平公也得让他三分!”
“他真的敢在晋平公面前放肆!”李耳不知怎的嘴里竞冲出这句话。
“这你就不了解他了。”叔向听了听隔壁的琴声,“你听。曲调又变成了《阳春》。有一次,晋平公宴请众臣,宴饮到得意处,晋平公昂起头喝了一杯酒感叹地说:‘当国君是最快乐的了,他的话就是天意,没有人敢违犯。’师旷正在旁边弹琴助乐,听了这话,提着琴就朝晋平公撞来,晋平公躲闪不及,琴撞到身上就坏了。晋平公有些恼怒,‘乐师,你今天是怎么了,把琴往我身上撞,真是不长眼睛!’‘我就是没有眼睛,因为有人刚才说黑话,本来能看清的地方,也黑得暗无天日了。”谁说暗无天日,那是因为你是瞎子看不见。’晋平公还在气头上,才这样反问师旷。师旷用手摸了摸眼睛说,‘我瞎了眼睛,只是得了一种黑暗病,可怕的只是我一个人。君主若是得了这五种黑暗病,那才是最可怕的?’晋平公浑身一愣,‘请问有哪五种黑暗病?’师旷才慢吞吞地说:‘群臣用贿赂换取个人禄位,百姓蒙冤无处申辩,君主只在恭维中听奉谀话,没有听到真情,这是第一种黑暗;忠臣不用,奸佞当道,网罗亲信,把君主架空,君主却不能政令畅通,这是第二种黑暗;穷兵黩武,扩展地盘,战争杀得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这是第三种黑暗;上下不和,国库空虚,民力不支,这是第四种黑暗;官吏不正,百姓不安,是非不明,这是第五种黑暗。’晋平公觉得师旷说得有理,说道:‘今天宴席,师旷先生是没用琴弦弹了一首最好听的曲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李耳此时的思想正从师旷说的五种黑暗病向君王治国之道的深处进发,想的更多、更远。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像。
叔向觉得奇怪,用手在李耳眼前试了试,李耳仍没有感觉,他惊叫了起来:“呦!看我的故事把你都听成了瞎子,是不是要学师旷谏说你们周景王哩!”
“哪里!哪里!”李耳忙从失态的举动中醒了过来,“我是被你的故事听得入了迷,走神了。”
“我的故事真的就那么好听!”叔向的谈锋被激了起来,他是个能言善辩之人,一见别人喜欢听他讲故事,就拉着不让走,非叫别人听他讲几个故事不可。“既然你喜欢听我讲故事,我可是有言在先,讲得好也罢,讲得不好也罢,你感兴趣也罢,你不感兴趣也罢,必须听完三个故事。能坐住听完,说明我的故事好,我就请客,否则你请客。”
“好,我洗耳恭听。”李耳伸出一个指头。说真的,由于刚才故事的灵感触动,他是想赶快回去把灵感的触发点写出来。可看到叔向在这儿拗着还要往下说,就只好端坐在这里不动,等着他的第一个故事。
叔向看到李耳这么专心致志,自然认为是找到了知音,于是便放大声音说:“就先讲讲我们晋平公被色蛊惑看病的事吧。晋平公有病,秦景公派医和来看平公的病。医和看了后出来说:‘病不可治了。这叫做远离男人,亲眠女人,被女人迷惑得了蛊病。不是由于鬼神,也不是由于饮食,而是被女人迷惑丧失了神志。良臣不能使他永生,天命也不能帮他长存。如果国君不死,也一定会丧失众臣对他的拥护。’这哪里是在看病,而是借看病议政。我对医和说:‘我跟随晋平公多年,开始是晋大夫,现在是太傅,众臣对他是言听计从,你怎么能说良臣不能使他永生,天命也不能帮他长存呢?’医和回答说:‘我说的是从现在开始,常言道‘直的不能矫正弯的,明的不能规劝暗的,大树不生在高险的地方,松柏不生在低湿的地方。’君主受到女色蛊惑,你不劝谏,反而给他找了更多的美女进宫,这不是助纣为虐吗?’我说:‘你这医病是医到根上了,可臣总得听君的话。民间有句俗话说,劝偷不劝奸,我也是无能为力呀!’医和又说:‘上等医生是医治国家,其次才是医治病人。医本来就是一种官职。’我又问:‘蛊是怎样产生的?’医和说:‘邪恶的蛊,谷类作物受害飘飞就产生了它。事物没有比蛊更隐蔽的了,没有比谷更美好的了。谷气兴起,蛊就隐蔽。谷起蛊隐,这就光明正大的了。所以吃谷子的,白天选择有德行的男人亲近,像人吃谷子因而聪明正直,晚上安于有德的女人,除去蛊害之疾。现在君把昼当夜,日夜与女人混在一起,那就是不吃谷子而吃蛊害,哪能长久和长存呢?”’
“这个故事讲得有味,是告诫人们不能贪色,用我的话说就是要去色。”李耳又伸出第二个指头,等着叔向的第二个故事。
叔向讲故事是不管听者评价的,深思了一下又说:“晋平公的祖爷晋景公,夜里梦见一个大鬼,披着一头散发拖到地上,拍打着胸跳了起来,向景公说道:‘你杀害了我的子孙,这是你的不义;我已向上天申冤,请得上天允许我的子孙复仇了!’于是,那个大鬼便毁坏了宫门和寝门闯人了宫中。景公很害怕,逃进了里屋,那鬼又撞进里屋。景公吓醒了,召来神巫。神巫先谈鬼怒的情况,与景公梦见的情景完全相同。景公问道:‘这个梦的吉凶如何?’神巫答道:‘你吃不到新麦了!’因景公做梦时,刚好是麦收前,然后景公就思病了,请了好多医生看,到麦收时,他的病果然好了。他想起神巫讲的咒语,心里非常不高兴,就请厨师把新麦给他煮好,又把神巫请来,然后他端着新麦细嚼慢咽让神巫看,并说:‘是我看不到新麦,还是你看不到新麦?’并令手下人把神巫的两只眼睛给挖了。景公吃了些新麦后,觉得肚子发胀,急忙跑进厕所,陷入厕中而死……”
“这个故事讲得更有味,是告诫人们不要把事情做得太过分、太绝了,不然天意也是不会饶他的。用我的话说就是要去泰,就是要去极端。”李耳又伸出了第三个指头。
叔向声音已有些嘶哑,但他还是坚持着讲第三个故事:“一次,我拜见了晋卿韩宣子,并向他道贺。韩宣子反问道:‘我有卿的名义,却没有卿的实际内容,没有用来跟随各位大臣的。我正为贫穷而忧,哪有像你这样来为贫穷祝贺的?’我说;‘以前的栾武子(晋正卿)田还不到一百顷,家里祭器也不全,但他发扬美德,遵行法度,把这些施行到诸侯中去,因此诸侯亲近他,戎狄归附他。用来整顿晋国,执行刑法没有弊病,靠这些免遭于难。传到桓子,却非常骄傲,奢侈无度,贪婪的欲望没有止境,为了使自己快意,不惜违犯法则,靠借贷牟取暴利,本当遭难,全靠他父亲的功德,本身才得以善终。传到怀子,他改变桓子的行径,修治武子的德业,本应免受灾难,却因父亲桓子的过错而遭罪,流亡到楚国。隙昭子财富有公室的一半,他的家族人员为将帅的占三军的一半,依靠他的富有和国君宠信,在国内过着超级的奢侈生活。他自身被杀,在朝廷陈尸示众,他的宗族也在绛都完全消灭,没有一个人哀怜他,就是因为他没有德行。现在你有栾武子的贫穷,我以为你就能建立像栾武子那样的德业,所以祝贺你。如果不忧虑德行还没有树立,却认为财货不足是患害,那就吊唁还来不及,有什么可贺的……”
“三个故事一个比一个讲得精彩。最后一个故事,是告诫人们不要过多的贪财,应该修德。用我的话说就是去奢。”李耳终于把三个指头收了回来,“还是俗话说得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晚真是受益匪浅,使我茅塞顿开,领悟了不少君王治国之道。看来以后还得多登门请教。”
后来李耳在函谷关写《道德经》时,把叔向讲的这几个故事再加上其它一些事情,高度升华概括为“去甚、去奢、去泰”,告诫人们在生活中要去掉极端、去掉奢侈、去掉过分,这样才能平安地生活。
“我这人一遇朋友就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讲的这些故事全是扯淡,逗逗乐罢了。”叔向已讲得精疲力尽,坐到椅子上不动了。
李耳看时间晚了,便起身告辞说:“我到隔壁礼节性拜访一下师旷和大夫啬吧!”
“那我陪着你去。”叔向又站了起来,陪着李耳到隔壁去见师旷和晋大夫啬。师旷和晋大夫啬都也入睡,只是简单打个招呼,李耳就出来了。不过他对晋大夫啬的印象不怎么好。当李耳向啬问好时,他猛然从被中伸出像狼爪子似的手要抓李耳,吓得李耳后退几步。啬眼中射出的光贼溜溜的,好像要从李耳身上寻到什么缝隙射进去似的。李耳是从直觉感觉到这种不怀好意的目光,他也不知道此时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从来是不以长相看人的,可为什么今天会有这种感觉呢,他也说不清。因此,他在笔记本上记着如下的话:“和叔向于某日见师旷和啬大夫,夜深,无话谈,离开。得提防啬。”
李耳回到皇家藏书馆以后的日子里,除正常的事务外,集中了一切精力,就是考虑君王治国之道。由于历史知识的积淀和学识的增加,他不但有一种举一反三的思维能力,往往能从一句话,或是一个故事,引申或演绎出许多东西来,而且他还有一种逆向思维能力,明明你讲的是这件事,可他却反向引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还能把它们串在一起,形成一个对立的统一体。更可贵的是,他具有文人特有的素质,这就是写谁他自己就是谁。例如他现在写君主治国之道,那他就是君主。甚至能高屋建瓴,势如破竹地透彻事物的本质,写出来的东西当然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言简意赅,寓意深刻。
经过几个月的准备、酝酿、构思,君主治国之道的大纲终于写了出来:
一、君主治国之道(大纲)。
(一)君主治天下以“无事”为总方针,如同烹小鱼,不可扰。
治国一定要遵循正道。正道就是要以“无事”为总方针,如同烹小鱼,不可扰,扰之则鱼碎,以道莅天下,才能把天下治好。(见后来《道德经》中:“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