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是的,君子如果不仁便成了没有德,不义就没有正当的生活方式。仁义实在是人的本性,否则,除了仁义还有什么可依的呢?”
李耳又问:“请问什么叫仁义?”
孔子说:“心中坦诚欢乐、博爱无私,便是仁义的本质。”
李耳说:“唉!你这是近似于后世浮华的言论啊!说到谦爱,那不就迂腐了吗?所谓的无私,才是真正的偏私啊!如果你真想使天下苍生皆有所养,何不顺着天道而行?要知道,天地本有一定的常道,日月、星辰也自有其光明和行列,禽兽本有群类,树木也各自生长。你又何必高举仁义,深怕众人不知似的,拼命击鼓去找寻那迷失的人呢?你这么做,是在迷乱人的本性啊!”
对话是需要艺术的,如果不讲艺术,往往会把事情弄僵。孔子是深知这点的。尽管李耳谈的头头是道,可孔子的心里还是坚持他仁义的观点,他不是容易随波逐流的。治学得有自己的主见,这是至关重要的。现在是他向老师请教,就要听他的见解。他说的符合自己观点的地方,就吸收;不符合自己观点的地方,就参考。治学千万不能随风倒,要形成自己独特的主张。处世需要大胸怀,当然就包括对话也要有大胸怀,不能听到与自己不同的见解就暴跳如雷,特别是批驳自己观点的话,更要听进去,这才是一个学者的大气度。孔子觉得这个问题再谈下去会“顶起牛”来,便转了话题,和蔼地问道:“老师,您创立的道家学说。我也在拼命地学,请问怎样才能得到‘道’呢?”
李耳更是懂得对话的艺术,他从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个人都有个人的治学主张,何必要把自己的主张强加给别人呢?这是违背他一贯主张顺其自然的。他见孔子转了话题,觉得孔子的脑子反映很机敏,便放缓了El气探问道:“那你是如何求道的呢?”
孔子说:“我通过历法算术去求道,五年还没有得道。”
李耳说:“那么你又如何去寻求呢?”
孔子说:“我又通过阴阳寻求,十二年了还没有得道。”
李耳笑了笑说:“这就对了。假若‘道’能像礼物一样献给别人,大家都会把它献给君主;假若‘道’能像饮食那样送给别人,人们都会把它送给父母;假若‘道’可以告诉别人,人们都会告诉自己的兄弟;假若‘道’可以留给别人,人们都会把它留给子孙。这些都是不可以的,没有其它原因,而是自己心无主见,‘道’就不会停留;外面没有同道,主张就无法推行。出自内心的,外面不能接受,圣人就不向外讲;外面传人的,内心对此没有主见,圣人就不能把它放在心上。名声,是公共的器物,不可过多地取用;仁义,是过去的帝王住过的旅店,只可住一夜而不能久留,住久了必有过错。”
孔子点头重复着李耳的话:“自己心中无主见,道就不会停留。这话说得太好了。”
李耳又说:“古代的圣人,把道寓于仁中,把行为寓于义中。在逍遥的境界里畅游自在,在简陋的田野里苟且就食,在自给自足的园子里立足。逍遥,就是无为;简陋,就是苟且,就是无求于人;不施舍给予,自己就已损耗。古代称这样做是采集真性的行为。”
孔子入神地听着,等着李耳的下面的话。
李耳看到孔子专心致志听着的样子,又说:“追求富有的,不会让出他的俸禄;追求显名的,不会让出他的名声;迷恋权势的,不会让出他的权柄。他们掌握着这些,就感到恐惧;丢掉这些,又会感到悲伤。这些人没有一丁点儿主心骨,完全看不出他们竭力追求的是什么东西,他们是受了天然的刑戮。埋怨、恩惠、取得、给与、批评、教导、生死这八条,是纠正行为的工具,只有顺应变化而不僵化的人,才能很好地运用它们。所以说,纠正,就是正确运用。心里对此不以为然的人,得道的大门就会为他开放。”
孔子又听到李耳提倡仁义,与他的看法完全不同,便说:“老师,您刚才讲了,治学要有主心骨。我的主心骨就是礼、仁、义。”
李耳说:“人都应该有主心骨,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这是事业成功的主动力。可是我在求道的路上也是走了弯路的。谷糠迷了眼睛,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蚊子咬着,整夜就睡不着觉。仁义不知不觉地迷住了我的心,权利不知不觉挡住了我的路。这是最大的祸害。你不要使天下人失去质朴的本性,你最好是像风儿那样的随顺,修养德而自立,又何必竭力想敲鼓去寻找逃跑的孩子呢?白鹤不天天洗澡也白,乌鸦不天天染色也黑。黑白是它们各自的质朴本性,是用不着辨解的;名誉的荣耀,不足以扩大。河水干涸,鱼儿们被困在陆地上,互相吹着湿气,用涎沫互相滋润,不如它们在江湖里互相忘却。”
孔子从李耳那里回到公馆后,好长时间不说话。南宫敬叔问:“老师,您和李耳的这次谈话怎么这么长时间,他都告诉了您什么呢?”
孔子感叹地说:“我现在真是见到了龙。龙,合拢就成为形体,分散开是灿烂的文彩,乘着云气遨游于天地四方。我费了好大的劲,坚持我自己的主见,还是劝说不了他,倒被他的话吸引住了。”
南宫敬叔听后,很不以为然,觉得孔子把李耳抬得太高了,就说:“难道真的像您讲的,李耳就像条龙,行云自如?我倒要亲自去拜会李耳,心里正有些话要问他。”
南宫敬叔去见李耳,开门见山地说:“三皇五帝治天下的办法不同,但都非常有名,先生却以为他们不是圣人,您能讲出您与众不同的道理吗?”
李耳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你坐下,先谈谈你自己的看法,他们何以为圣人?”
南宫敬叔昂着头说:“尧不传位给子丹朱,而选贤让位给舜;舜同样传位给禹。禹用心治水,三年不归家门,这是有口皆碑的,怎能说他们不是圣人呢?”
李耳说:“你把凳子搬到我跟前坐,听我慢慢给你讲。”李耳知道,南宫敬叔的思想基本是承袭孔子的,讲“三皇五帝”不是从黄帝讲起,而是从尧开始的。黄帝是我们的老祖宗,讲“三皇五帝”首先就应该从他开始。
南宫敬叔把凳子朝李耳跟前挪了挪,坐到那里等着听。
李耳提高了声音:“讲圣人就应该从黄帝开始。黄帝治理天下,是灭了蚩尤后,铸三鼎而治天下,也就是说把天道铸在天鼎上,把地道铸在地鼎上,把人道铸在人鼎上。这就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同样,道生法,由道法治理天下。舜治理天下,让人们亲爱父母,百姓要为他的亲人减少礼节,别人也无可非议。舜治理天下,鼓励竞争,妇女怀孕十月生子,婴儿五个月就会说话,还不会笑就认得人了,于是开始有夭折的。禹治理天下,让民心多变,人们各怀心思,杀人也认为正确,比如杀盗贼不算杀人,人都各自抱团而不顾天下,所以天下人人惊慌。儒家墨家学派,刚开始还有个秩序,现在都在哗众取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告诉你,尧以后的君主治理天下,名义上是治理,实际上是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对上是掩盖了日月的光明,对下是损害了山川的精华,中间又扰乱了四季的施与。他们违背了顺其自然的道而治理天下,能是圣人吗?我主张‘无为而无不为’,只有这样才能算圣人!”
几句话把南宫敬叔说得心慌意乱、浑身发抖,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反驳李耳,只好告辞。
南宫敬叔回到公馆,看见尹喜正在与孔子说话。孔子停住话问南宫敬叔:“你单独见了李耳,觉得他怎样?”
“正像您说的,他是一条龙,随云而腾。遨游时,滔滔不绝的言辞,把我说得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孔子在屋里踱着步,伸开双臂学龙一样在腾飞,十分感慨地说:“鸟,我只知道它会飞;鱼,我只知道它会游;兽,我只知道它能跑。能跑的我可以用网捉,会游的我可以钓出来,会飞的我可以用箭去射。要说龙,我就不知道它是怎样乘风云上天的!我见到李耳,他就像龙一样。”
孔子和南宫敬叔又在京都住了些日子,决定回鲁国,便向李耳辞行。
李耳依依不舍地拉着孔子的手说:“这次你来看我,又拐到我的家乡,看望了我的老母、妻儿,带来了他们的口信,这是我要谢你的。你要走了,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也正是干大事的时候。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只送你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你说的那个人,见多识广,那么高明,这个人呀,他早已死了,骨头也已沤烂,唯独他的话还留在耳边。就是说一个人遇到知己的好君主,碰到好时机,受到重视,就能施展自己的才能。如果遇不上好时机也不要紧,可以像飞蓬一样,到各处游历,宣传自己的主张。另外我还听说,一个会做生意的商人,尽管他腰缠万贯,可在外表上总看不出他富有;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尽管做了很多有益于百姓的好事,也不伸手索取,看上去倒像个傻子一般。你要把骄傲自满去掉,淫逸奢侈的事不沾身,因为这些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好处,别嫌这些活难听,这可都是我的真心话。”
孔子也握着李耳的手,感动得流出了泪,激动地说:“老师,您尽管讲,这些话比金子都珍贵,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我一定牢牢记在心上。”
李耳松开孔子握着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摇着说:“我这个人是随其自然,当然说出的话也像风一样地飘走了,所以人们不要老记着我的话。将来你著书,或是其他人著书,也不要引用我的话。如果引用了,就是强迫人家接受我的观点,这是违反我一贯倡导的顺其自然的。人的思想何不是这样,何必要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人,叫人家按自己的话去行动呢?所以,我定了一条戒律,任何人不得在著书中引用我的话。谁违背了这条戒律,他就不把我李耳当人看,当然他自己也就不是人了。不尊重别人的人,就是不尊重他自己。别看我这话骂人难听,只有这样他们以后才不会引用我的话。”
孔子记着李耳的话,离开了京都。不管以后孔子著书,还是其他人著书,都实践了李耳的这条戒律,没有在书中引用李耳的话。
后来令考古学家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与李耳同时代的以及聆听过李耳教诲的人,在著书中为什么没有提到李耳的话呢?说穿了,就是因为李耳有这条戒律在约缚着他们,谁若是引用了,他们就不是人了。谁愿意自找骂呢,秘密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