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进步的第三个领域是冶金工程。采矿和冶金术在德国南部、奥地利和波西米亚尤其发达。在这方面,大型熔炉的建造是划时代的成就。大型熔炉由于使用了水力驱动的风箱——称为鼓风炉,所以能够得到更高的温度。尽管真正的鼓风炉一直到15世纪末以前都没有出现过,但是经过改进的熔炉在稍早一些就出现了。有些物品需要易碎而坚硬的铸铁,而更高的温度可以对铁进行浇铸,这为上述物品的生产带来了革命。与古代和中世纪的原始锻铁炉不同的是,鼓风炉具有更高的温度,使铁能够吸收碳(大约3%)。较高的碳含量降低了熔点,所以,铁碳混合物能够真正加以灌注,即浇铸。鼓风炉的出产物被称为生铁。生铁既可以被浇铸成铸型,也可以在后续脱碳过程之后成为更具延展性的熟铁。同陈旧的锻铁炉相比,鼓风炉所生产出来的铁的成本要低得多。大多数其他的金属加工工艺,例如焊接、铆接和锻造等,大体上保持不变。在非铁类冶金技术中,依靠铅把银从铜矿石中分离出来的工艺,大约是在1450年开发出来的,这是这一时期最重要的发明。
冶金对于其他工业的技术发展很重要。例如,我们可以在印刷机中发现这种溢出效应。在中世纪的所有发明中,印刷机最著名,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它是中世纪的第一项发明。正因为如此,发明者的名字和发明的时间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充分的确立,而且我们知道,发明者单打独斗,把整个问题解决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在短期内,欧洲到处都在使用这个崭新的小玩意。在欧洲,到15世纪初期,印刷术本身还不为人所知,即便欧洲在1400年以前印了扑克牌,硬币到此时也已经铸造了两千年。不过,约翰·古腾堡(Johann Gutenberlg)所发明的活字印刷术(1453年)仍然是一个意义深远的辉煌成就,尤其是通过他的冶金知识(他的父亲曾是美因茨大主教的金匠)才使之成为可能的。铸造活字是一道难题:所有字母必须具有同等的长度和厚度,却具有不同的宽度。古腾堡的发明是由两个重叠的L型部分组成的字模,这种运用机械方式的解决办法具有独创性。活字是由锡、锌和铅组成的合金制造的,而字模是由铁和铜制造的(cardwell,1972,pp.20—25)。印刷机像风车一样以闪电般的速度传播。到1480年,欧洲有380多台印刷机运转,在紧随这项发明的50年里,印刷出来的书籍比以前上千年的书都要多。
以重力驱动的机械钟在技术上同样富有才智。虽然其发明者不详,但是它的首次出现可以回溯到13世纪末。在这个世纪的初叶,欧洲人和阿拉伯人已经能够建造复杂的水钟。但是由于结冰和蒸发等原因,水钟不可靠。欧洲的技师们顽强地搜寻一种能够使用重力的钟表装置。大约在1300年,摆轮心轴一原始平衡摆的擒纵机构出现了,它成功地把下降物体所施加的连续而易变的力转变为钟表精确运转所需要的规则摆动。如果说过去存在大发明的话,那么这就是一项。在其关于钟表史的近期研究中,兰德斯(Land,1983)认为它是一项伟大的发明。进步是激动人心的:到14世纪中叶,诸如邓迪(Iondi)家族和沃灵福特(Walli,agford)的理查德之类的钟表制造商制造了复杂的装置,这些装置不仅指示时间,而且指示当时已知的每一个天文运动。钟表迅速传遍整个欧洲。兰德斯(Landes,1983,p.57)指出,“在新式机械装置里”体现了一种“清醒的兴奋感和自豪感”。每个城镇都感到有必要拥有这种奇妙的装置。用怀特(White,1962,p.124)的话来说,“在欧洲的乡镇里,除非在钟的敲击声中,行星按时旋转,天使按时歌唱,公鸡按时打鸣,使徒、国王和先知按时行止进退,否则没有一个乡镇感觉能够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在15世纪中叶,发条式钟表出现了。因为发明了新的装置来调节非卷绕弹簧所产生的不均匀的力。人们发现,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均力圆锥轮,它使用圆锥形的轴来均衡不均匀的力。第一种使用均力圆锥轮来驱动的手表大约制造于1430年,手表在经济状况较好的人群当中成为一件广受欢迎的消费品。钟表制造上的进步使钟表的小型化切实可行,并促进了人们在计时上的民主化。
许多学者强调机械钟的重要性,认为机械钟既是技术进步的象征,又是技术进步的深层次原因。“是时钟,而非蒸汽机,”马姆福特(Mumford,1963,p.14)夸张地写道,“才是现代工业时代的关键机器。”时钟是机械的、自动的,它在设计和保养时需要一个高水平的精度,因而适合作为其他所有机械装置的典范。时钟创造了秩序和组织,创建了一套共享的客观信息。到14世纪中期,一小时划分为60分钟、一分钟划分为60秒,这种习惯已经成为公认的标准。对所有的个人来说,四点钟就是四点钟,一小时就是一小时。信息传播处在“你的所见就是我的所见”的阶段,事实和概念的这种可沟通性是革新传播的一个重要因素。而且,它还使人们可以对生产力进行更精确的度量。毕竟,在我们的效率观念中暗含了计时的需要:生产力是一个流量概念。时钟让人们清楚地认识到效率差异:生产率更高的工人以及更好的器具和工具是可见的,每小时可以生产更多的产品。对生产力进行比较变得更加容易,进而在较快同较慢之间进行选择也变得更快。钟表制造者为机械发明物的制造带来了精确度和复杂度的新标杆,而且其中许多人在其他行业上的后续发明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另一个重要的机械思想是飞轮。飞轮以前仅用于磨石,其最重要的应用是手纺车。手纺车最初出现于12世纪的毛纺业(Munto,1988),也是皮带传动的第一个已知应用。起先,人们用一只手转动手纺车,另一只手捻纱线。相对于纺纱杆一锭子这种翼,这样一来,就可以一边纺纱一边绕纱。到16世纪,又在纺车中增加了脚踏板。
对于织布技术,古典时期的立式织布机使用重物来拉伸纱线,或者用两根梁来绷紧纱线。这种技术由于卧式织布机的出现而被废除了。首次提到卧式织布机是在拉什(Rashi)所著的犹太法典《塔木德经》的注释中所发现的。拉什是一个犹太长老,生活于11世纪的特洛耶斯(Troyes),他简要地提到了这种织布机是由职业织工所使用的。卧式织布机利用一个脚踏板拉起或放下那些引导经线(综线)的金属线(White,1978,p.274n)。这种新式织布机能够织出更长的布料,把纱线绷得更紧,从而使劳动生产率提高了大约325%(Munro,1988,p.704)。在13世纪,欧洲人还掌握了捻丝工艺,托斯卡纳区的卢卡(lleea in Tuscany)成为本行业的中心。卢卡的丝织操作大量地使用了复杂的水力机械,也许可被视为第一批机械化纺织工场。
另外一些有用的发明始自13世纪。眼镜大约发明于1285年的意大利,并迅速得到传播。用途纽扣首次出现于13世纪30年代的中欧,它为服饰设计带来一场小型革命。在东方诸国,从来没有发明过像纽扣这样的东西:当日本人第一次看到葡萄牙贸易商身上的纽扣时,他们就喜欢上了纽扣,并在日语中为纽扣保留了这个葡萄牙人的词汇(White,1968,pp.129—30)。在水利工程领域,中世纪见证了运河水闸的发明。人们知道,运河和提升式水闸在12世纪的低地国家已经出现了,在14世纪末变得极为普遍(Forbes,1956d,p.688)。在15世纪,水利工程领域的领头羊转移到意大利北部地区,意大利北部地区修建了各种各样的闸门,达·芬奇发明了人字闸门,使这场修建活动达到顶峰。堤防的建筑得到了改进,使之更经久耐用。在15世纪,一些城市地区开始担心水的供应,而且谈论水供应和水利学的书籍开始出现了。德国军事工程师康纳德·基舍尔(Konrad Kyeser)出版了一本军事工程著作《论要塞》,其中一章专门论述水利工程。有些知识的使用目的在我们今天看来是毫无意义的。例如,在著名的阿托依斯(Artois)伯爵游乐园中,自动洒水装置用于突然从下面弄湿淑女的衣服(Price,1975,p.65)。当然,这个时期仍具有运用知识的意愿,当工具和技能允许的时候,中世纪的工程轻而易举地超越了古典文明的成就。
中世纪后期,同样见证了欧洲经济越来越多地使用化学制品。穆斯林一度是最优秀的化学家,在涌现像拉奇斯或者阿维斯纳这样杰出的化学家之前,欧洲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但是,不论欧洲人对化学制品了解和学到了什么,他们都把它们用在产品上。不管是酒精、染料、硝石、水银,还是酸,只要有可能有必要,它们都得到了使用。黑色火药也许不是欧洲人发明的,但是欧洲人很快设计并制造了枪炮,使得伊斯兰和东方诸国俯仰欧洲人的鼻息。大多数化学技术用于和平目的,例如,着色窗、染色、制革、油画、药品和冶金术。这是没有科学的进步,没有化学的化学品,不过很管用。进步是由成千上万名被人遗忘的修补匠和工匠所取得的,这些进步常常彼此复制,其中有许多把创造力浪费在炼金术和其他没有出路的死胡同等无益的追求上。可是,进步虽然缓慢,但最终是不可抗拒的。如同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德(Afred North Whitehead)指出的那样,以下很可能是事实:就科学而言,1500年的欧洲人仍然比公元前212年的阿基米德知道得更少。但是就技术而言,上述评价完全是错误的。到1500年,欧洲技术已经超越了古代已知的任何东西。尽管欧洲人在1500年并不比600年更聪明或者更文明,但是他们更擅长提供决定物质生活水平的物品和服务,且无与伦比。
到1500年,欧洲在技术上或多或少取得了同伊斯兰和东方世界中大多数先进国家并驾齐驱的地位。事实上,在有些历史学家的评价中,与任何一个文明相比,不论这个文明是古代还是当代的,欧洲人到这个时候已经控制了更多的能源、机械和组织技能(Ltch,1977,p.400)。欧洲人很快从借入者变成了出借者。大量的技术成就出现在欧洲科学发轫以前。系统性的学习同技术进步完全没有瓜葛。中世纪的技术在另一个重要方面不同于古典技术和现代技术。卡德韦尔(ardwell,1972,pp.9—10)指出,与古典技术不同的是,中世纪技术并不宏伟壮观,或者奢华浪费。除了少数雄伟的教堂建筑和城堡之外,中世纪的技术主要集中在私人部门。它是由农夫、车匠、泥瓦匠、银匠、矿工和僧侣所支撑起来的。最重要的是,中世纪的技术是实用的,针对的是适度的目标,这些目标最终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状况。它为人们提供了更多更好的食物、运输工具、衣物、器具以及庇护所。它为熊彼特增长提供了“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