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深爱。他们的小游戏已远非调情消遣,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基于一种真挚的献身精神,那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体验到的。
祖父和祖母一有机会就彼此拉手相握。他们在小厨房里错身而过时偷吻,他们说完彼此的半截句子,他们一起玩拼字和字谜游戏。祖母常忘情地对我耳语,说祖父多么可爱迷人,依然还是那么帅气。她骄傲地宣称自己的确懂得“如何选择”。每次餐前他们垂首祈祷时,感谢他们受到的诸多祝福:
一个幸福的家庭、好运和拥有彼此。
可是一片乌云遮蔽了祖父母的家:祖母的癌症恶化了。首次发现是在10年前。跟以往一样,祖父总是与祖母肩并肩地走过人生艰难之旅的每一步。
为了安慰祖母,祖父将他们的卧房喷涂成黄色,这样当祖母病重不能出屋时,也能感受到周围的阳:光。
起先,在祖父坚实的手臂和拐杖的帮扶下,他们每天清晨还能一起去教堂散步和默祷。但随着祖母日见瘦弱,终于,祖父只能独自去教堂,祈求上帝看顾他的妻子。
然而那一天,我们担心忧惧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祖母去世了。
“Shmily"写在祖母葬礼上花束的黄色缎带上。当人群散去,叔伯、姑姑和其他的家庭成员又走上前来最后一次围聚在祖母身旁,祖父扶着祖母的灵柩,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唱起“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我终于叫白了他们特殊小游戏的意义:“s—h—m—i—1—v就是“See—how much I love you(知道我多么爱你)”。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这个令人震撼的发现。谢谢你们,祖父祖母,教我懂得了爱。
奶奶门前的大枫树上只剩下最后一枚枫叶了,那最后的一枚枫叶腥红如血,经历了沧桑,在阳光和蓝天映衬下,显得出奇地艳丽鲜亮。
信念
韩红贞/文
生活在梦想中是很幸福的。
奶奶要死了。
奶奶躺在床上,斑白的头发下,几乎已看不清眉眼,只剩下一团松树皮般灰黑皲裂的眼纹和几块粗大的老人斑。唯有她干瘪的嘴一张一翕,微弱的声音呼唤着爷爷——那个让她爱了一辈子也等了一辈子的人的名字……奶奶年轻时很漂亮,奶奶没同爷爷成亲时就悄悄地和爷爷好。听奶奶说,爷爷那时是个英俊高大的后生,四里五乡的见了没有不夸的。后来,奶奶便嫁给了爷爷。再后来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爷爷一腔热血,参加了冯玉祥的军队去打小日本。临走时爷爷说,等明年这个时候打败了小日本,我就回来。
那时正值九月,奶奶家门口的大枫树霜叶如血……这样却一直等了四五年。直到有一天,四个当兵的抬着一顶轿子来接奶奶了!原来爷爷在军队当了大官,他要接奶奶去一块享福。谁知奶奶却虎着脸对几个当兵的说,回去告诉他,等打跑了小日本,不用他接我,我自会去找他的。当兵的抬着小轿渐渐远了,奶奶却站在门槛上,踮起小脚,痴痴地望着,望着……
又一个枫叶红了的季节,爷爷回来了!
十几名跟爷爷出生人死的弟兄护送爷爷的灵柩回来了!
奶奶一下子扑倒在棺木上,“老头子,你可回来了!”一句话没说完,奶奶就背过气去了。奶奶醒来后却不哭不闹,指挥众人把棺木搬进厅堂,停放停当,准备丧事。奶奶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呆呆地跪在灵前一张一张地烧纸钱。
要下葬了,棺木装着爷爷缓缓地放进坑里,土一点一点地埋没了爷爷。奶奶突然挣脱众人,一头扎进坟坑,趴在棺木上大哭起来……奶奶门前的大枫树上只剩下最后一枚枫叶了,那最后的一枚枫叶猩红如血,经历了沧桑,在阳光和蓝天映衬下,显得出奇地艳丽鲜亮。透过那玲珑剔透的叶脉,分明可以看到一股顽强的生命汁液在哗哗流淌。
以后每年清明节,奶奶都要去给爷爷上坟。点着纸钱,奶奶便一边给爷爷倒酒一边跟爷爷说话。奶奶说,老头子,想我了吗,我又看你来了。奶奶说老头子你说话不算数,你说你打败小日本就回来,你怎么还不回来呀?奶奶说老头子你骗了我一辈子……
每到这时候,奶奶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奶奶去了,永远去了。带着她短暂的,却又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爱隋,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爷爷一定在等她,亦如当年她等他一样。
年轻的外婆在神采飞扬的外公身边,在那张发了黄的照片上,如此沉静地微笑着。
栀子花开
若湖/文
正是栀子花开的时节。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家里都会飘着栀子花的香气,因为外婆喜欢栀子花。
“小樱啊,该交男朋友了吧。”外婆坐在床边上,摇着一把蒲扇,慢陧地说道,“外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早就当妈妈了。”
“外婆,找不到好男人呢。”我赖到她膝盖上去,“总不能随随便便找一个吧?”
“那倒是的……要找个老实的,长相是其次。”她看看我,眼神儿飘到栀子花上,“男人好看有什么用?像你外公……好看是没有用的。”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关于外公的一切,我全是断断续续从大人谈话问了解到的。关于他的英俊、风流、薄情……外公很早就去世了,他去世的时候,守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女子和另一群儿女。外婆说起那个女子,要用鼻音哼出来:“那个女人!”她狠狠地说。
我见过外公年轻时的小照,真是非常英俊的。分头,大眼睛,端正的鼻梁,微笑的唇。但是……“男人好看有什么用?”外婆说。她说起外公,语气万般复杂,但一定是以这种不屑的口气为主。40年孤单辛苦的岁月让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40年,她拉扯的四个儿女全都大了,连最小的孙女也工作了。这一切的酸甜苦辣,并没有人跟她分享或者分担。我想,她真的很恨外公,虽然她当年和外公曾经轰轰烈烈地恋爱过……真的真的。她的恋爱故事够得上是个传奇。
据说,外婆是17岁那年认识外公的。那一年,外婆是小学教员,想学弹风琴,她的表哥就介绍了一个朋友教她。这个人后来就成了外公。外公何以会爱上外婆这一直是个谜,因为外婆年轻的时候,长得也不好看。但是外公热烈地追求她,最夸张的举动,就是在当地的小报上公开给外婆写情书——这个细节让几十年后的我们都直呼浪漫,何况是当年的外婆……不巧的是,当时外公家里已经给他相好了亲。家里人听说他在城里又有了相好,非常生气,押了他回去。而外公不知用什么法子又逃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就娶了我外婆。呵!我想那是外婆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吧。“那时,他在小学里教音乐,每天早上,他早早起床,拉一阵小提琴……”有一次,外婆在栀子花的香气里,忽然充满向往地说起那段日子。
但是,哎,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但是的吧。这个时候出现了“那个女人”,是外公的同事。听说,那个女子长得十分美丽。她爱上了英俊的外公,铁了心要跟他好,甚至愿意当外公的妾。
也不是不可以的,在那个年代。外婆却一声不吭地,主动和外公离了婚,虽然外公并不同意,可外婆倔起来,是什么也拉不回头的。
我想像不出,当年,一个离婚女人是怎样面对所有人的目光的。
但是外婆完全没有后悔。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离开了外公。
说起外公的去世,在多年之后,她冷笑道:“人的良心坏了,天也不容呢。”
她是那样坚强。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她眼睛已经近乎瞎了,以前还能将脸贴在报纸上看看报纸,现在什么也看不成了,只能凭着听觉来判断周围发生的一切。
3年前,就是这个季节,她跌了一跤,就起不来了。我们将她送进了医院。
那天下班,我去看她,在街边买了一把栀子花带去医院。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可是闻到花香,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了。我把花插在她的床边,她将头微微地转往花的方向,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忽然轻声说道:“你外公,可喜欢栀子花呢。”
她没能活过那个夏天。
整理她的遗物时,我翻到一本挂历纸订成的小本子。上面全是我们家里人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收起来的,全贴在那上面。一定是她眼睛坏了之后才做的,因为照片全都东倒西歪,有好些都贴倒了。
可是,就在第一页上,贴着她和外公的一张合影,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贴得端端正正,一点点都不歪……
我想她应该是将整个脸几乎贴到桌面上,那样仔细地摆弄着那张照片……
年轻的外婆在神采飞扬的外公身边,在那张发了黄的照片上,如此沉静地微笑着。像一朵栀子花,在岁月里,永远地飘着淡淡的香……妈妈每次讲完这件事,总会加上一句:我不想你长大后成为依靠别人的人,所以,儿子,我一定要成为你的榜样!
妈妈要做你的榜样
刘鑫/文
那是她生命中最难忘的日子。
去领困难补助金的那个早晨天气格外晴朗,全家人一大早就起床了。吃完早饭,她和儿子换上最好的衣服,在丈夫一声声“路上小心”的叮咛声中走出家门,朝民政局走去。
民政局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有和她一样来领困难补助金的居民,有前来采访此事的众多媒体记者。
她和几十个人站成一排,从领导的手里接过困难补助金,大大小小的摄像机镜头对准着他们,闪光灯纷纷亮起……
她忽然记起以前出现过的同样情形——也是无数镜头对准着她,也是闪光灯亮得睁不开眼睛,可那时她把腰杆挺得格外直,脸上是灿烂的笑容,手上是大红的劳动模范证书……
牵着儿子的手走出大门,她的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她的泪水里既有酸楚,也有羞愧,更多的是对自己命运的悲哀。
她18岁就参加工作了,28岁当上市里的劳动模范,35岁因工厂倒闭不得不下岗。下岗后,她和丈夫开了一家小超市。一天,她和丈夫去进货,不幸在路上发生车祸,从此丈夫只能坐在轮椅上,她瘸了一条腿。死里逃生后,他们家家境一落千丈,一家三口只能靠城市低保金为生。
低保金一个月只有380元,一家三口的一日三餐在里面,水费电费煤气费在里面,丈夫的营养费、儿子的书本费也在里面……艰难的日子让她窒息。望着不能动弹的丈夫,看着才10岁的儿子,她甚至想过干脆买一包老鼠药,拌进米饭里……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已将她家列人本城首批享受困难补助金之户,从下个月开始,她家每个月可在低保金的基础上再领300元。
走在路上,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儿子摇着她的手臂撒娇:“妈妈,我们今天有钱了,你给我煮肉吃好不好?”她看着儿子的小脸,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虽说自己每星期都挤点钱出来买点肉为儿子改善伙食,可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点肉对他来说能顶什么事?
她带着儿子往菜市场走去,一路上走着便盘算好了手里300元的用途。
站在肉摊前,她指了指最便宜的那类肉对摊主说:“来一斤这个。”儿子不干了:“妈,太少了。”她咬咬牙说:“那就来一斤半吧。”
提着那块肉走在回家的路上,儿子还是不满意:“妈,你就多买点儿,炖一大锅,我们美美地吃一顿。”她笑了:“这个月把钱花光,下个月不吃饭?”儿子一昂头说:“下个月不是还发给咱们钱吗?这个月花光了,你下个月再去领。”儿子的这句话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惊,仿佛有一根线一下子勒紧了她的心脏,紧得她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儿子会有这种想法——只因为有这样那样的困难就可以不必劳动、不必奋斗,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拿政府的补助!难道儿子将来要靠低保、补助金过一辈子?
那天晚上,看着摊在桌子上的崭新钞票,她一夜没有合眼,儿子白天说的那句话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回响。她对自己说:我会劳动,也能劳动,曾经获得的那么多荣誉都和劳动有关,难道如今瘸了一条腿就不能劳动?我还有一双健康的手,应该靠自己的手养活一家人、养活儿子!我不能让儿子将来靠领困难补助金过日子…… .
一星期后,她在市场的一角支起一个小摊卖水饺和馄饨。她的水饺和馄饨皮薄、馅多,而且绝对新鲜、卫生。一年后,她开了一家早餐店,但店里只能放三张小方桌。
三年后,她有了一家能放七张桌子的店铺。
再后来,她的店开在繁华的大街上,店面堂皇,可以承办各类宴席……现在,逢年过节,她都会随街道办事处的人去慰问低保户,为他们送米送油送钱。除了安慰与关心,她总会比别人多问一句:“我的店里有工作岗位,你愿意来吗?”
当然,她的儿子已经长成小伙子了,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健康阳光。不同的是,他从上中学开始,每逢寒暑假都在妈妈的店里打工。
儿子一直记得10岁那年的事,不是因为记性好,而是妈妈常常重复那天的事、重复他说过的话。妈妈每次讲完这件事,总会加上一句:我不想你长大后成为依靠别人的人,所以,儿子,我一定要成为你的榜样!
儿子说:“其实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另一件事。妈妈卖饺子和馄饨的第一天很晚才回来,她一进屋,手也来不及洗就径直走到我面前,将一张五元、一张两元的纸钞和四个一角的硬币一字排开,整齐地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认真地看着我说:“儿子,妈妈今天挣钱了,这是妈妈用劳动挣来的,不是人家发给我们的……”说到这里,这个身高近1.8米的小伙子眼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