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中国电影百年(1977-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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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78班”毕业(9)

只有电影评论家钟惦裴和青年组的大师兄郭宝昌私下对我说:“《一个和八个》是部有创新精神的好影片,迟早是要通过的,你要坚持住。”我对于青年摄制组的年轻人是很看好的,也觉得自己作为厂长有责任为他们说话,于是豁出去了。在1983年11月21日的厂长会议上,对于《一个和八个》发表了我的几点不同意见,特别提到“对于这批有事业心又勇于创新的青年人,应该关心和爱护,肯定他们的成绩,有缺点和不足不要过多地指责,如有错误应当由厂领导承担,由我作为厂长的来负责”。发言后,批《一个和八个》的火气降温了,但影片还是没能通过,结果是拖了整整11个月后,即1984年10月16日,在社会上很多声音为这部影片叫好的压力下,才最终获得通过。

说我纵容青年胡作乱为我的那次发言被西安厂的编剧张子良全部录了音,后来张艺谋、何群和陈凯歌在西影的招待所准备去延安拍摄《深谷回声》(后改名为《黄土地》)时,张子良把录音带给他们放了,他们非常感动,给我写了信,这些珍贵的来信我一直保存着,也给了我莫大的安慰。虽然投资44.26万元没有收回成本,但他们的动情来信又鼓足我的勇气。后来上面对广西厂施加压力,使得陈凯歌、张艺谋、何群他们正在拍的《大阅兵》被迫中途下马。不久,文化部的人到区党委宣传部告我的状,说我不懂业务,纵容青年创作人员胡作乱为。

让我感动的是张艺谋来信说道:“尽管您‘乐以忘忧’在家,我仍愿意叫您厂长……1984年是广西厂历史上最辉煌的一年,1984年您是厂长……也许,我们将来可能成为艺术大师、名人、有所作为、出类拔萃之辈,但我们永远记着当我们年轻时,我们怎样起步,有人曾小心翼翼地搀扶我们。”的确,《一个和八个》、《黄土地》两部影片先后在国内外获得大奖,使得一个默默无闻的广西厂一举成为中外闻名的电影厂,1984年的利润收入250万元,是厂里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空前好的时期。

1984年“第五代”代表作《黄土地》诞生

革新电影叙事语言

1984年,陈凯歌32岁,那年他拍出了他的银幕处女作,一部对中国电影产生深远影响的电影《黄土地》。很多人不知道,《黄土地》原来的名字叫做《深谷回声》,陈凯歌还引用了老子的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加以解释,这个名字也许更能表达导演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黄土地》是中国电影的双峰陈凯歌、张艺谋的“会师”之作,日后,两人分别延续了第五代美学取向并将之推广到全世界的作品风格。

在当时革新了中国电影叙事语言的《黄土地》无疑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给中国电影带来了新的可能。

黄土地上打起革命腰鼓《黄土地》很有些革命精神。首先给人们印象深的,当数它的电影感。这片子一出来,几乎是革新了电影说事情的语言。许多领导专家都说是看:不明白。钟惦裴老师也承认看三遍看不懂。钟老师说看不懂,一是坦诚,不端专家权威的架子,此外还有点谦虚和赏识青年的意思,隐隐地说后生可畏,有冲劲。

影片中的人物说话是有风格的,感觉他们很吝啬字,一个一个从嘴里蹦出来。后来发现那是导演的独特语感。说的大致就是两件事:一个是公家人的规矩,一个是有没有吃的。跟前面的这些无语、沉默、沉重、迟缓相连接、相比较,后面的打腰鼓场面才显示出它的力度,它的狂野,它的爆发。呐喊、自信、啥都敢想(撒尿就能做出好酒)、啥都想要(高梁地里的女人和秦王的天下),全在那个从地平线后面慢慢升上来的腰鼓队里了,全在安塞小伙脚下踏起的尘土里了,全在他们舞动的身影里了。后来,这个黄土地上打鼓的意象构成了今日中国的民族核心形象。

这鼓到亚运会上打成了黄绸子飘动的威风锣鼓,又打成了香港导演和张艺谋接替拍摄的万宝路香烟广告的大鼓。它是自信、豪迈、威风、美化的展示,又是简单、力量和不需要技巧的集体操练。看看今天的主旋律MTV就发现,打鼓的人从干瘦的陕北农民变成了脱光了膀子的职业健美运动员。这些健美的壮小伙正在跟奥运英雄一起宣告中国人的健壮和集体力量,他们正一起不断宣告中华民族的崛起,宣告国家意志的胜利。

这些就是我们今天仍然说“《黄土地》上有革命”的意思:它是上个世纪80年代那纷杂时代的思潮呼应,它是中国电影首次影像的自觉、语言的自觉,它是电影化叙事的开始,它用形式扩张完成重大的突破。

靠着影像不惊人死不休的精气神,他们成功地营造了形式冲击力,成功地让世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但是,《黄土地》中还有另一个革命元素一直是被读者忽视的:它在题材上、内容上乃至一些电影思维上是革命电影那红色叙事的延续。它在题材上和主题上更多的是言说那些革命叙事的道理,曲终奏雅唱出的是“公家人的规矩”。《黄土地》是从革命叙事的壳里脱颖而出的黑天鹅。

就技法而言,《黄土地》很得到一些革命电影的传承。那著名的求雨场面是典型的杂耍蒙太奇。趴在地上的农民,头上都戴着柳条帽子,像极了电影中准备打伏击的英勇抗日主力部队八路军或敌后武工队,其实那不是农人们求雨时的打扮,是张艺谋、陈凯歌、何群等一干人编造出来的时装秀。这编造出来的场景,用强化的人造画面来制造吸引力,正是爱森斯坦的思想精髓,他的杂耍蒙太奇学说就是极度想让电影表达政治意念。打腰鼓,陕北安塞也难得聚集起那么多人,排出那样的方阵。

这也是强化的人为设计场景。《黄土地》的内容也是红色叙事的精气神,故事还是八路军战士去启蒙不懂婚姻自由的小村姑。在黄河上空回响的是那年头延续到现在的经典主旋律歌词:“救万民靠的是共产党”。

对这部影片的言说,也是革命电影的思路和框架。在第五届金鸡奖评选中的争论首先是围绕它的思想。不喜欢的,说它“没有跟上‘火热的’时代步伐,没有正面表达‘沸腾的生活’,而是展示了中国蒙昧落后的一面”。赞同它的也是说它怎样具有真实性,怎样是现实主义的。

很有几位第五代导演秉持一个观念上的主旋律:对民族勃发的呼喊,对集体精神的归属感,对中华民族强力崛起的一种自信和精神上的胜利宣告。在《一个和八个》里,这就是那声让演员血脉贲张地喊出来的:“老子,中国人!”在《喋血黑谷》里,那些第一次出现在中国银幕上的黑色大反差影像是为了讲述我党领导人民齐心抗日的英雄故事。在《大阅兵》中,陈凯歌高唱集体主义的凯歌。陈凯歌在香港《影艺》上有过讨论:“我们民族千百年来饱受外来欺凌,就在于人民内部的不团结,……每个人只有聚合起来才能形成一个统一的力量和步伐……方队就是显示了群体的力量,表达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在《黄土地》中有复兴的力量,在《大阅兵》中又具体地表现出来了。”也许,这些大意义和强力影像是某几位第五代导演在90年代后期和新千年中先后拍出些古装主旋律作品的思想贮备?《大阅兵》中的整齐方阵,到《荆轲刺秦王》中变成了赵国被灭时那齐刷刷从城墙上跳下去的孩子,到了《英雄》中是否又附体到那些跟随秦始皇一起去为天下人着想的弓箭手身上了?(郝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