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朕给你个身份,重新活过,这样,不好么?”龙陵夜近乎乞求道。
程悠若却只是冷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虽说此时无言,但是她知道,她的意思,他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重新活过?难道就只是一个身份、一个名字而已么?这身子,难道就不是她的么,难道这流下的孩子,就从未出现在她的腹中么?
她很想要对龙陵夜说一个“滚”,但是,偏得发不出任何一点儿声音。
张太医来行针,程悠若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意思是问他何时能医治。
张明轩虽说见到了龙陵夜面色沉冷,但也还是问道:“陛下,贵妃娘娘的嗓子,已经到了可以医治的时候了。”
“不急”,龙陵夜看向程悠若,道,“就这么哑一辈子,也是好事。”
只要是她便可,不管是聋是瞎,他都不会嫌弃。与其听到她的恶言相向,莫不如现在这般静静相守。哪怕每日都要受她这恨极的目光,他也认了。
程悠若指着龙陵夜,手指都已经颤抖。她想说“你是个魔鬼”,可是她说不出来。
她本不想要有任何泪,但此时却仍旧被龙陵夜的狠心逼得泪盈于眼眶,只是强控制着不流出来罢了。
“心儿”,龙陵夜却是直接握住了她指着他的手,道,“别怪朕狠心。朕只是想要把你留在真的身边。”
程悠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许是恨极了,人的爆发力真是无限大的。猛然向龙陵夜扑去,一口咬在了龙陵夜的手上,狠狠地咬着,发出了恨极地含混低吼。
这突然而来的爆发把张明轩都吓到了,但是被她咬住的龙陵夜,却只是眉心微蹙,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血腥的味道充斥了咽喉,呛得程悠若一阵猛烈地咳嗽。身子也终于入断线的风筝一般,瘫软着掉在了冰凉的地面。
“心儿!”龙陵夜低呼一声,上前来抱起了她。
但是程悠若已经晕死了过去。
“张太医!”龙陵夜回身叫道。
张明轩已经疾步前来,查看了一番,道:“无妨,只是急火攻心罢了。”
虽说自己嘴上说着无妨,但是到底还是当着陛下的面儿未控制住的一声轻叹。其实他很想告诉陛下,倘若再这样下去,程悠若的病是好不了的。早晚有一日会被这怒火折磨而死。
可是他又怎能说出口?他知道陛下心里也是苦的。
只好边为程悠若行针,边故作无意般劝道:“其实娘娘的嗓子,即便现在就还是行针医治,想要能说出话儿来,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的。”
“不必”,龙陵夜却是坚决道,“待到大局已定之时再做打算吧。”
又道:“只是也别让她的情况恶化了。你注意着些,总是要保证最终能治好才行。”
张明轩也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龙陵夜所说的大局,自然不是天下大局,而是立后之事。程悠若不能言语,这立后之事或许还能顺利进行。但是一旦她能言语,只怕这立后之事,是断断行不起来了。
这几日龙陵夜知道程悠若身子不舒坦,怕和她挤在一个床上影响了她的休息,便只睡在对面的暖阁中。但是到了夜晚睡觉的时候,程悠若仍旧得不到半点儿安生。龙陵夜总是时不时地唤她一声,好像是要确定她在不在一般。
倘若不是又死了一个孩子,或许,她真的能够抛却了前嫌。可是如今有一个孩子的性命毁在他的手上,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心儿……”龙陵夜又一次轻唤她的名字。
这一次,程悠若转过身去看向他,算是对他的回应。夜色漆黑,透过窗棱照进来的月光是如此微弱,微弱得还不如往日天幕绚烂之时那些星星的光芒。他们谁都看不清谁的表情,就这么静静地相对着。
“心儿……”龙陵夜又唤了她一声。因为刚刚得到了她的回应,所以这一声清唤里,已经带着些许喜悦。
程悠若依旧看着他,倒也并未有什么反感之举。只是心内叹息道:“龙陵夜,你别再努力了,我们真的回不去。”
她想要亲口告诉他,对他说如所有狠厉决绝的话来,可是偏得现在无法说出来。龙陵夜,不得不说,你实在明智得很。
边疆战事吃紧,这事情龙陵夜倒也不避讳着。
这日亲自推着她去御花园散步,边闲谈道:“觉罗国和西魏正在合力攻打艳阳关,第一战便吃了败仗。不过接连又打了两战下来,到底还是他们处于上风。”
“虽说在朕确定你临摹走了边疆防守图之后,已经尽快下令改变天一边疆的所有防守布局了。但毕竟这都是朕想出来的布局,再怎样变通,到底还是有些相通之处。想必长卿是摸出了朕防守布局的规律了。”
龙陵夜轻叹道,“所以以如今的战事看来,艳阳关的确要守不住了。朕这几日忙着的,就是改变所有布局套路一事。必须要研究出一个与先前完全不一样的布局之法来。可是这谈何容易啊……”
“你也知道,朕的这一番边防布局,可谓是滴水不漏。兵家防守所有精妙之处几乎都用上了。如今却要将这些挑选出来的精妙之处全部都给避开,硬要捡糟粕来用,实在是大为不易的。”
程悠若只是听着,虽说听到他败了,但是却没有丝毫快感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临摹走了边防布局图。难道,布局图一事,又是他的故意试探不成?
龙陵夜仍旧能够准确地猜出程悠若所想来,道:“朕不可能拿如此重要的边防布局图来算计你、愚弄你。朕只是在赌。”
“在我们又回到之时,你对朕态度有所转变时起,朕心里便有些许隐忧”,龙陵夜道,“但是朕不相信。或者可以说,是朕宁愿不去相信。朕当时便想着,你若真想要毁掉真的江山,那便任由你毁了便罢。”
“心儿,你拿走边防布局图,对朕来说其实真的不重要”,龙陵夜继续道,“这江山,你想要毁掉,朕不要就是。可是,你却为何偏偏要走?朕宁愿你一直待在朕的身边来欺骗朕,一直来给觉罗国做内应。只要你能一直留在朕的身边,败,朕也认了。可是你为何要走……心儿,你不该走……真的不该走……”
龙陵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脚步也是越来越慢。已经由先前的闲谈,变为他的低声自语一般。
“心儿,你若不走……”
你若不走,我们的孩子,还是可以活下来的。可是这话他到底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在将这个失去孩子的罪责怪在了程悠若的身上?他清楚此事并不怪她,只是一直无法释怀她的离开而已。
“心儿”,龙陵夜停住脚步,到得她的身前来,握住她的手,道,“你想要朕的江山,想要看着朕败,是不是?”
程悠若冷冷看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再不去看他。
龙陵夜也不强求她,只是道:“心儿,可是这江山,真的不仅仅是朕的。她是龙氏列祖列宗的。朕想过要给你,朕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待看到将士们尸遍满地,看到我天一城池被觉罗国和西魏占领之时,朕真的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朕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朕的确是个出尔反尔的懦夫。先前说了你若要,给你便是。可是为将你抓回而去亲征之后,朕真的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大好河山就这样落入敌国之手。所以程悠若,这几日里,朕反复地想着这件事,今日也终究得出个结论来了。”
龙陵夜轻轻抚摸上她的面庞,道:“心儿,对不住,这江山,朕真的务必要死守。”
他知道程悠若不会相信,所以他并未说出。实际上,他做出这一番决定,当真是难得很。作为龙氏子孙,想要守住这江山,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他却如此犹豫。只因他知道,若他真的能够直接将这江山拱手相让,程悠若是一定会动容的,再怎样深重的恨,多少也会化解一些。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机会,但是思虑几日之后,他终是放弃了。
这于他而言,的确苦痛。但是她不会懂他的挣扎,她也不稀罕他的这番挣扎。
程悠若嘴角仍旧是挂着冷笑,完全不把他的这一番话听进去。
不远处的茂密大树后,萧展绫的双拳渐渐紧握,眼中的恨意,渐渐浓烈到足以燃烧面前的这些繁盛树木。
程悠若,我要杀了你!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程悠若活着!绝对不会!
哪怕最后她也会死,那怕杀了程悠若之后,陛下会恨她一辈子,她也要杀了这贱人!只要让莫程悠若无法在陛下的身边,就是同归于尽,她也愿意!
路过凤昭宫之时,程悠若执意要停下来,指着凤昭宫的宫门,眼神坚决。
龙陵夜看出了她的意思,问道:“你想要回凤昭宫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