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果断地对刘邦说道:“成皋决不能放弃。行军打仗,粮食是第一生命线,而成皋附近有一个粮仓敖仓,放弃成皋就等于放弃敖仓,放弃敖仓就等于放弃了粮食,没有粮食,又怎么能够和项羽继续作战下去?当务之急不是撤退,而是趁项羽主力东还之时,迅速攻下荥阳和成皋,占据敖仓,并守住白马津,与项羽形成割据局面,那么就不怕天下没人归附你了。”
这是一个不能拒绝的良策,刘邦不能再骂郦食其为竖儒了。
刘邦接受了郦食其的意见,准备进攻成皋。这时郦其良又提出一个超乎常人的请求,他对刘邦说道:“燕国和赵国已经平定,唯有齐国还没有搞定。齐国田氏家族强大,尽管您派出韩信几万军队去攻打齐国,但我估计短时间内是很难拿下的,请大王允许我出使齐国,游说齐王,使它归附大王!”
郦食其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军队都搞不定,他就想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去摆平。
这个不同寻常的请求让人浮想联翩,郦食其到底是想重温当年苏秦说退百万雄师的经典,还是想彻底洗刷刘邦贯之的竖儒之名,或者是想跟张良大师再争一个高下?
齐国是什么地方?田氏家族又是些什么人?从第一任齐王田儋到后来的田荣,再到现在主政的田横,都不是等闲之徒。反秦以来,田氏王权从来没向任何一个诸侯屈服过,项梁搞不定他,项羽也搞不定他,唯有宋义搞定过,可是宋义后来却被项羽搞定了,那还是等于他没搞定过。而现在郦食其仅凭一张嘴,就想搞定这么多人没办成的事,能行吗?
郦食其的回答是,肯定能行。
而事实也证明,郦食其是真的行了,但是他像宋义一样,行也等于不行,因为他被另外一个人搞得不行了。
那个人也是他的同门——蒯彻(亦称蒯通)。
在看两个纵横家斗智之前,我们先来看看郦食其是怎么搞定齐国的。郦食其到齐国后,找到了新当家田广,他们没有太多的客套话,郦食其一见面就问田广:“大王知道天下将由谁来统一吗?”
田广一笑,故意问道:“难道你知道?”
郦食其斩钉截铁地说:“我当然知道,天下肯定将由汉王刘邦统一。”
田广又一笑:“先生您这话从何得来?”
郦食其拍拍胸脯道:“就从这里得来。”
郦食其说得一点儿没错,天机就藏在人的胸内,愚蠢的人是永远看不到里面的。但郦食其是来求人的,不是来骂人的,只能晓以利害、动之以情。于是郦食其给田广讲了一大堆道理,但是总结起来只有两条:第一,项羽的性格有问题。第二,项羽大势将去。
现实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郦食其说的每句话的确都有道理,项羽不容天下诸侯,他也该到了天下诸侯不容他的时候了。这就好像在一个菜市场卖菜一样,他只会强买强卖,现在也该到顾客们联手抵抗的时候了。
田广当即被郦食其说服,答应归汉。
先前,田广听说韩信要来打他,他早就派两员大将率领重兵在前线等着韩信了,现在双方既然都谈妥了,那就撤兵吧,撤兵回来好喝酒。
于是田广叫人把驻守前线的重兵撤回来,然后大摆盛宴,日日跟郦食其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郦食其喝得正欢时,死神却像晴天里的一片黑云向他飘来了。
这片黑云就是韩信。
韩信带着几万军队,日赶夜赶好不容易赶到齐国的时候,却闻说郦食其只费了几滴口水就把齐王搞定了,他只好停止进军。
真没办法,白跑一趟,谁叫郦食其快了一步,这个功劳只能让他占去了。
当韩信准备另做打算时,这时蒯通再次登场了。
蒯通对韩信说道:“将军您受汉王的命令来攻打齐国,尽管汉王独派使者游说齐王,但他没有给您下命令停止对齐国进攻呀,您怎么敢自作主张逗留不前呢?郦食其仅凭一条烂舌头,一夜之间就搞定齐国七十座城市,而将军当初带领数万军队,打了好久才拿下赵国五十座城市,你当将军这么久,难道会连一个竖儒都不如?”
这就是传说中的挑拨离间,蒯通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把看不见的刀,狠狠地划伤了韩信的自信,戳到了他内心的痛处。
是呀,你汉王没跟我打声招呼就来赵国夺我帅印,这次你也没给我打招呼说停止进攻齐国,我凭什么还要替你着想?再者,我好不容易经营赵国,根基还没扎牢,片刻你就让我没了立锥之地,齐国是一块极大的肥地,我凭什么不能把它拿下来当作自家地盘经营?
蒯通一席话让韩信顿然开悟,好,就这么办,先斩后奏,渡过黄河,打进齐国,然后再接着和汉王慢慢玩忽悠。
十月,冬天,鬼风四起,吹向了齐国。
韩信就是那阵鬼风,他乘着齐国放松警惕,突然袭击历下(今山东省济南市),直逼齐国首都临淄城。田广糊涂了,明明都谈好了,干吗还要打?好一会儿,田广才恍然大悟,原来郦食其早和韩信串通一气了。
田广简直要疯了,郦食其,你这个骗子,我好心陪你花天酒地,你竟然把我出卖了,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那时候,要想让一个人不得好死,那就是把他烹掉,这招项羽屡试不爽。田广立即叫人架火烧锅,准备把郦食其煮熟祭天。
其实,田广真误会郦食其了,这都是韩信和蒯通搞的鬼,并不是郦食其的错。
谁错谁对,只有郦食其一人心知肚明,城池都拿下后,文书也发出去了,真不知韩信发什么神经还要打齐国,这不是摆明让他郦食其难看吗?韩信你抢功就明说嘛,干吗还要动刀动枪,最后让我一个人活活地受死罪!
死到临头,说什么都是没用了,那时候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要不然还可以立即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对质一下。
当然,郦食其也是可以写信问个明白的,但是田广对他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韩信的兵都打到都城外了,鬼还信你郦食其的对质,说不定又来一个里应外合,那死得更快。
如果你有什么冤屈的话,请到阎罗王那里投诉吧。愤怒的田广不再让郦食其做任何补救措施,咚的一声把郦食其活生生扔到锅里烹了。
同门同派相争相杀,从来都是鬼谷子的门生开的恶头,如孙膑对庞涓,张仪对苏秦,他们统统都是鬼谷子一手栽培起来的。这两对死对头,再加上法家李斯对韩非子,让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生死冤家,前世肯定已经杀得难分难舍,才相约今生彻底做个了结。
但蒯通和郦食其不是,只属纵横家一派,郦食其之死,更加证明了一个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市场不相信眼泪。他们的相争相斗不是宿命,更不是偶然的,而是市场竞争的必然结果。
天下虽大,可哪里比得过人的野心大。兵家也好,法家也好,纵横家也好,如果他们形成瓜分市场的格局,斗争只会激烈而不会缓和。在他们的内心里,谁不想把生意做大做强,谁不想把生意做到天下只有他一个招牌垄断?
垄断是斗争的内在驱动力,庞涓想垄断魏国军事,所以好友孙膑成了敌人;李斯想垄断秦国丞相之位,所以韩非子只能先行一步;郦食其想垄断降服齐国的功劳,蒯通当然不允许他独享成果,于是让他先做了韩信的祭品。
斗来斗去,说来说去,归根到底只为一个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