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里曾经是汉朝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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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屠霍记(2)

然而,当她把那前因后果,全盘告诉霍光时,霍光仿佛听见一声晴天霹雳,然后他脑门轰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霍光踏进汉朝这条政治大河以来,从来都是小心行船,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出错,更不会让别人给自己添乱。没想到,最后要毁掉他伟大长城的人,竟然是他的老婆。

女人,你的名字就叫愚蠢。愚蠢啊,愚蠢。不在愚蠢中疯狂,就在愚蠢中崩溃。

霍光几乎要崩溃了。更让霍显崩溃的是,几乎崩溃的霍光,权衡良久,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揭发霍显,诏示天下。

实在太疯狂了。

在霍光看来,这不是疯狂,而是一种生死博弈。他奋斗一生,功勋无数,贤名远播。他要告诉全世界,霍光是经受得住历史考验的,他不能让一个走火入魔得脑震荡的女人,一日之间毁掉他平生所积的高功厚德。

然而,很快,霍光的博弈论却被自己否定了。

霍光又发现,丢卒保车,未必是明智之举。在汉朝,霍家已经形成一个独立的系统,或者说是已经形成一个独立的政治生态圈。在这个系统内部,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政治生态圈的产物。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毁灭霍显,等于葬掉女儿霍成君。葬掉女儿霍成君,势必破坏霍光在汉朝的威望,又势必影响到霍家子弟在汉朝的立足之本和政治生命。那么,这等于说,揭发一个霍显,等于端掉一锅好汤。这怎么行呢?

所谓倒悬之苦、生死存亡,来得竟是如此猛烈。霍光彷徨了。

正当霍光苦闷无措时,他收到了一封奏疏。当他读完那封奏疏时,他不禁吐出一口沉重的郁气,心里不禁暗暗地说了一句:“大事终于可以化小了。”

那是廷尉给刘病已写的奏疏。按刘病已先前公开宣言,所有交给皇帝的奏疏,必须先给霍大将军过目,再转呈皇帝。于是乎,霍光就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个奏疏。奏疏内容,概括起来,只有两个字:结案。

之所以这样快,原因是他们经过调查,发现许皇后薨一案,没啥查头,只能追究御医侍奉不尽力的责任。

我认为,这不是历史真相。在我看来,廷尉结案之快,可能是霍光自编自演的一场好戏。廷尉速结大案,可能就是霍光暗示他们要低调处理许皇后薨案。只有这样,霍光才会更加游刃有余。

果然,霍光就在廷尉结案书上,做了特别批注。不久,淳于衍被保出狱。

霍显犹如困兽出笼,又活蹦乱跳起来。接着,她再向霍光提出要求,将女儿霍成君送进皇宫。一切都在霍光掌控之中。公元前70年,春天,三月十一日。刘病已封霍光女儿霍成君为皇后。

三、推手

一切都是回光返照。

公元前68年,春天,霍光病重。三月八日,霍光薨。霍光走了,汉朝何去何从?谁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我们应该稍做停留,替这个时代巨人和掌舵手写个墓志铭之类的。然而,谁也没这个心情,包括刘病已。很快,刘病已努力摆脱霍光的影子,将目光投向未来。

公元前67年夏天,四月二十二日。刘病已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封太子,同时任命救命恩人丙吉为太子太傅。此消息一出,有人马上气得晕厥,绝食抗议,大口吐血。

大吐血的人,是霍显。

原因只有一个,刘病已封的太子,不是她的人。那位太子,名唤刘奭,今年才八岁,是刘病已早年和先皇后许平君的爱情杰作。霍显以为,刘病已会把太子资格留给将来霍成君的儿子,没想到霍光才走没几天,刘病已就按捺不住,急封太子。寒心啊!

事实上,刘病已此举对霍显来说,何止是寒心,简直就是致命打击。这就说明,霍显之前所做一切,白费心机,全都落空。

太子不得,皇后位哪坐得稳,皇后位不稳,霍氏家族根基,肯定要被掏空。突然之间,霍显发现,一股隐隐的杀气,正朝她扑面而来。

祝贺霍显。事实证明,她的嗅觉十分灵敏。

霍显并不知道,封太子这事,刘病已不是操之过急,而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按规矩,皇帝登基,封皇后和太子,时间快慢,依皇帝心情而定。可是那时,刘病已有这个心,却没那个胆,一切看霍光脸色行事。

之前,许平君之所以被封为皇后,是因为有众卿在忙活,所以顺理成章。或许,经过那次封皇后事件,众卿吸取教训,不再随便叫喊。封太子一事,迟迟未定,一拖再拖。于是,霍光走后,刘病已根本就不需要向谁请示,瞅准时机,封推太子,了却一桩心愿。

表面上看,刘病已举动正常,长安水面平静。实际上,对刘病已来说,完成以上动作很不寻常。他之所以反应如此快速,是有一个幕后推手在替他策划着将来的一切。

刘病已的幕后推手是谁?是丙吉,还是张贺?

答案:都不是。

刘病已的推手,是一个新面孔。这人不仅是个新人,还是个猛人。此人,是丙吉坚定的老相好——魏相。

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人。魏相少时学易经,写得一手好文章,于是被推荐出仕,做茂陵令。人在江湖漂,没有两把刷子是不行的。魏相一当上茂陵令,大施拳脚,做了一件大事。正是这件大事,奠定了他在汉朝官场的威望。

那时,还是桑弘羊当御史大夫的时代。事情是这样的,首先是桑弘羊的一个门客不知居心何为,竟然诈称御史大夫正在传舍里休息,请茂陵当地有关部门领导,务必前来汇报工作。然而,县丞没有按时前往拜谒,搞得那桑弘羊门客极为不爽。于是乎,反客为主,将县丞绑了起来。

消息马上传到魏相耳里。如果是聪明人,应该反应过来,桑弘羊门客此举所为,就是想给魏相下马威,叫他以后悠着点。事实上,魏相却不吃他这一套。

魏相认为,桑弘羊门客简直就是找碴,想找抽。于是,他二话不说,派人直接将桑弘羊门客抓起来。再接着,就是审,敲定那狂人的罪名是敲诈勒索,妨碍公务,杀。

然后,桑弘羊门客就被拉到大街上,斩首弃市。刀起头落,魏相从此声名鹊起,茂陵土匪看到他,全贴着墙根走。一夜之间,当地治安迅速好转。

不久,魏相因政绩出色,被调到河南当太守。魏相当上太守后,烧了几把火后,当地豪强谁也不敢动,惹祸闹事的劲儿就都没了。于是,魏相名声越来越大,大到有人一谈起他,提起裤腿直接跑人的地步。

别以为这是夸张之词。魏相吓到的那个提起裤腿直接跑掉的人,是丞相田千秋的儿子。田千秋的儿子,身任武库令,时为魏相下属。当时,田千秋刚死不久,田千秋的儿子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弃官跑人了。

跑路的人之所以跑,主要是因为怕。怕什么?怕田千秋走了,没人罩他,魏相要来找他麻烦。找什么麻烦?天知道。

那时,魏相一听说田千秋的儿子弃官跑人了,马上跳将起来,派人去追。魏相不是真找田千秋儿子的麻烦,而是怕田千秋的儿子给他惹麻烦。然而,让魏相没想到的是,他派出的人不管怎样生拉硬拽,人家就是不留,硬是要回长安。

魏相恨得直想撞墙。他料定,田千秋那没用的儿子一旦跑回长安,大将军霍光肯定知道,到时候人家肯定会说,丞相才死,就想整丞相儿子,太不厚道了。真是这样的话,就算魏相本人再猛,也难逃长安满城权贵的臭骂。那接下来,挨整的肯定就是他了。

果真不久,霍光闻听已故丞相的儿子跑路,破口大骂,说魏相浅薄无知,竟敢驱逐已故丞相的儿子,摆明就是一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货色。

霍光没有白骂,接着马上有人状告魏相,说他乱杀人。所谓乱杀人,不就是前面杀桑弘羊门客吗?不用多说,此时此刻,对方也想趁火打劫,把魏相投到井里,然后再狠狠地朝井里丢下一块大石。

套用阿Q的话,这就叫:你魏相做得,我们就做不得吗?

很快,上面就派人来查魏相。不久,魏相被投入狱。但是,当魏相被带走后,马上就有人跳出来替魏相求情。主动营救魏相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几个人,而是两三千人。

那两三千人,全都是河南郡守军官兵。很猛的是,这些人集体跑到长安上访,半路拦住大将军霍光,说他们愿意多服役一年替太守魏相赎罪。很快,霍光表态了。他认定已故丞相的儿子跑路,是魏相主动驱逐。于是乎,魏相成功挨整,只好郁闷入狱。

但是,魏相在监狱里只蹲了一个冬天,就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接着,中央又恢复他做官资格,任茂陵令。

中央这个决定,很有戏剧性。让魏相回到老地方当官,这就仿佛是田径场上,魏相被吹了黑哨,取消比赛成绩。只好重新参赛,再跑一回。

这一回,魏相运气很好,干劲很足。他吸取教训,一鼓作气,一路冲刺,向着更高更强的成绩进攻。

先是,魏相任茂陵令不久,就被迁扬州刺史。在任扬州刺史期间,好人丙吉从中央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中央可能要提拔他了,叫他务必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不要太过张扬。

两年后,魏相再被提拔,又被调回老地方,当了河南太守。数年后,大司农田延年自杀,魏相接任。魏相接任大司农一年后,又再被提拔,迁为御史大夫。

所谓政治蓝图,魏相在霍光死前就已画好。于是乎,霍光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到刘病已跟前呈计。魏相的基本思路如下:霍光走后,汉朝陷入权力真空。到底由谁来填补这个真空,这个人当然不是霍氏弟子,更不是张安世,而是刘病已。然而,刘病已要大权在握,必须借助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张安世。

曾记否,当年代王刘恒能够入主长安,谁的功劳最大?当然是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所以,刘恒当皇帝后,对周勃和陈平是毕恭毕敬,好得不得了。陈平是阴谋大师,知进退之计,所以为人做事,较为低调。周勃却不同,整天牛烘烘,跟皇帝说话,仿佛是跟妻妾耍威风似的,全不把刘恒放在眼里。

后来,是谁替刘恒把周勃威风灭掉,让他变得规矩的?那个人,就是猛人袁盎。猛人袁盎奋斗一生,最大的荣耀是,被当时人称为“无双国士”。

那时,袁盎告诉刘恒,要当皇帝就要当牛皇帝。要当牛皇帝,就不要对下属低声下气,特别是周勃这类人,必须把他骄傲的气焰打下去,要打下去,就必先树威。

于是,在袁盎大力主推下,在刘恒认真学习和执行下,其皇帝之权威,日渐隆起。最后,周勃终于被摆平,群臣谁也不敢对皇帝指手画脚。

今天,魏相要做的工作,就是继承袁盎遗志,替皇帝努力工作。而刘病已要努力的方向,就是以孝文帝为榜样,做一个威权并重的牛皇帝。路漫漫其修远兮,俩人将上下而奋斗不止。

事实上,皇帝树威弄权,并非袁盎和刘恒之首创。其思想之集大成者,乃先秦法家代表韩非子。在诸子当中,其思想最受皇权欢迎,非韩非子莫属。韩非子认为,皇帝治国安邦,三字足矣。那就是,法、术、势。

所谓法,就是法律法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法居其首,相当重要。所谓术,就是玩弄权术,驾驭群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博弈之术。只有在博弈中压倒群臣的,才会有势。所谓势,就是势力、威势。威慑天下,谁敢不服。能让天下臣服,那就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了。

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吧。树威,必须玩术;玩术,就必须在诸多因素中,寻找平衡点和制高点。在魏相看来,张安世就是刘病已和霍氏子弟之间的平衡点,拉拢张安世就是站到了制高点。丢掉张安世这颗好棋子,有可能满盘皆输。

怎么稳住张安世,魏相早已心里有底。他这样给刘病已分析:霍光死了,其位空缺。最好尽快任命张安世为大将军,填补这一空缺,以免引起争夺大战。其次,免去张安世兼职的宫廷禁卫军司令(光禄勋),任命张安世的儿子张延寿接替此职。

这招,就叫先下手为强。

事实上,魏相此招,刘病已早已有意谋之,俩人真是心有灵犀,一拍即合。此招不可谓不高。

把张安世拉上去,等于阻住了霍家子弟的非分之想。就算他们胡思乱想,这一棒先打下去,他们晕还来不及,哪有力还手出击。其次,拉张打霍,拆散张霍联盟,减弱潜在威胁,好处多多。

果然不久,刘病已就召张安世进宫谈话。没想到,话还没谈完,张安世犹如患了风寒感冒,直打哆嗦。说真的,他是怕了。

四、算计

冥冥之中,张安世感觉到有人要打他的主意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刘病已。刘病已封官,不就是想拉拢他吗?

历史已经证明,主动送上门的大官,不是好东西。当初,刘彻罢石庆,任命公孙贺为丞相。公孙贺不见一丝兴奋,反而悲痛异常,伏地痛哭,就是不肯受印。

公孙贺之所以不敢受印,不是丞相印不好,而是他没那个命受用。自刘彻登基以来,皇帝任命的丞相,除了老狐狸公孙弘好死,其他人几乎无一有好下场。如果公孙贺受命,那他就是下一个没好果子吃的人。果不其然,公孙贺当丞相没多久,被巫蛊牵连,满门抄斩。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天,对于张安世来说,历史仿佛就要重演,如果不能拒绝,等于把自己往油锅里扔。可是,要他如何拒绝皇帝刘病已?

当初,公孙贺死活不受印时,惹得刘彻很是不爽,简直都想拿印子砸人了。公孙贺都办不到的事,我张安世能办得到吗?两个字,难啊。

像公孙贺了解刘彻一样,张安世当然知道,刘病已想要干什么。一直以来,因为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上天把他和霍光紧紧地拴在一起,成为霍光的坚定战友。

今天,霍光走了。按道理,霍光的大将军位置,应该留给霍家。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霍家传统品牌势力。然而,刘病已却不按常规操作,拉张安世去坐霍光空出来的位。那不等于是给霍家难看吗?这一行为直接引发的后果就是,霍张联盟自然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