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一听急了,奕搬出赫德跟吴煦的信件,就是要打消自己造船的念头。令曾国藩窝火的是,李鸿章尽管在行军打仗方面早请示晚汇报,可是怎么就不能为安庆弄两艘轮船呢?
祸根埋在了宿松那一次秘密会议上。
曾国藩、胡林翼跟左宗棠三人多次密会,李鸿章被排斥在外。当时对身为三品官员的李鸿章来说,政治前途比四品京堂候补的左宗棠光明,而且左宗棠还是个久考不中的读书人,老李家可是两代进士。宿松会议有左宗棠没有李鸿章,注定这两位在漫漫人生道路上会分道扬镳。
奕瞄准了机会,已经觉察出李鸿章跟曾国藩的嫌隙。当初薛焕还在江苏巡抚任上时,就给奕写了一份奏折,提议让江海关掏出20万两银子用于购买英国战舰。奕觉得薛焕的这个提议正好是将曾国藩跟李鸿章的联盟瓦解的催化剂。
李鸿章在上海滩纵横捭阖的时候,收到了奕的信。李鸿章一看激动坏了,奕许诺购买英国战舰的费用,“自不能专令江海关一关支应”。[16]这就是要告诉李鸿章,原来薛焕给江海关领了最大的一个出资任务,但这是大清帝国的舰队,怎么能让你老李一个人出呢?这对于拉着淮军兄弟独闯江湖的李鸿章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奕没那么小家子气,还给李鸿章许诺,“此船板就,驶赴上海听候拨用”。意思是战舰一到,就听从李鸿章指挥。曾国藩开始就梦想的好事,奕让李鸿章轻松获得。奕还派人告知李鸿章,只要英国人的船一到,立即带兵去接收,不能让大清帝国战舰的兵权掌控在英国人手上。
李鸿章高兴坏了,可是曾国藩不高兴了,奕这是明显地挑拨离间,要分化汉族武装集团。奕能将海军舰队交给李鸿章?不可能的,崇厚正在天津训练着皇家禁卫精英,为了打造一支攻无不克的雄师,奕默许崇厚在天津征收鸦片商业税,用以训练军队。
崇厚冒天下之大不韪开鸦片贸易之禁来训练军队,奕怎可将舰队指挥权让给李鸿章呢?
李鸿章乐于配合奕的小把戏,祸根还是在宿松会议。胡林翼的英年早逝令曾国藩痛心疾首,也令曾国藩改变了人生轨迹。安庆军事工业的改革行动是曾国藩改变自己、改变湘军、改变汉族武装集团以及改变大清帝国命运的开始。
曾国藩的行动才刚刚开始,他给同治皇帝写了一份奏折,告诉皇帝,自己没有派人操练舰队官兵,现在楚军水勇多系土著,尽管生活在江边,可是没去过海上,加上他们平日操练的都是舢板一类的船只,根本不能出洋。曾国藩在奏折中强调,尽管江洋都是一样的水面,可是汪洋惊涛骇浪,如果不是熟悉汪洋大海之人,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奕最先看到曾国藩的奏折,这无疑是一份檄文,曾国藩是嘲笑崇厚在津门练兵。曾国藩提醒奕,不要口口声声说组建海军舰队是攻打太平军,他们的活动范围在江浙,不在海上,“臣忝任江督,本有海疆之责,发兵剿贼亦系分内之事。”[17]曾国藩还是坚持要将从英国购买来的军舰开到汉口跟安庆。
无论是宿松密谋还是为湘军未来考虑,曾国藩都不希望让李鸿章掌握海军舰队,因为那样一来,上海输送到安庆的军饷就会立即截留到李鸿章的淮军集团,远在安庆的湘军兄弟到时候就要干瞪眼了。更为重要的是,李鸿章在上海滩拿杨坊开刀,已经将以宁波商帮为首的江浙商人攥到了自己手上,没有上海滩的资金支持,安庆军工计划就会泡汤。
徐寿跟华蘅芳造船进展得缓慢令曾国藩夜不能寐,以赫德为首的西方势力压根儿就不希望将任何船只送到安庆,他们担心破坏伦敦的军事大计。曾国藩担心上海滩金融命脉会落到李鸿章一个人手中,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让帝国海军舰队大权掌控在自己手上,只要掌握了枪杆子,江浙跟广东商人都会站到自己这一边。
安庆的军事工业改革计划是曾国藩在这一场海军舰队争夺中的重要筹码,一旦安庆的轮船在英国军舰到达之前没有突破性成功,自己的改革计划也将随着湘军的衰落而湮灭。曾国藩决定利用十万湘军这一张牌,给奕敲警钟,不要以剿灭太平军为借口操控帝国海军舰队,更不要利用海军舰队插手两江的军事。李泰国万万没想到,曾国藩已经想好了反戈一击的计划,在安庆等着他的舰队到来。
京湘联手,英人图谋帝国舰队计划落空
法国人的离间计
1862年7月30日夜,大清帝国的安庆城,荣升街英王府灯火通明。偌大的英王府已经成了曾国藩的两江总督行辕,曾国藩铺开了纸张,右手握着毛笔在砚台边儿调了调,落墨之间喜上心头:“喜洋人之智巧我中国人亦能为之,彼不能傲我以其所不知矣!”[18]
曾国藩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中国第一台实用型蒸汽机在安庆试验运转成功。徐寿他们在没有任何核心技术支撑,也没有任何先进材料的条件下,依靠大家的智慧,用最简陋的器材,成功制成了大清帝国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蒸汽机。曾国藩一直站在蒸汽机实验场边,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寿他们捣鼓出来的蒸汽机跟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往复式蒸汽机的功能一样。
“火愈大则气愈盛,机之进退如飞,轮行亦如飞。”[19]曾国藩感到蒸汽机很是神奇,火力越大,机器的转速越快,简直就跟飞一样。曾国藩坐过轮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蒸汽机的工作状态。之前,曾国藩还为徐寿他们捏了一把汗,在李泰国的军舰抵达大清帝国海域之前,如果蒸汽机轮船造不出来,以奕为首的清政府执政精英们可能会以曾国藩利用国有资金进行军工建设为由,将安庆的军工厂给关门。
蒸汽机的成功试验,让曾国藩难掩内心的喜悦。因为之前他提出,将停泊在上海的轮船运到安庆,但吴煦遵循奕的心思,给总理衙门写了一封信件,这让曾国藩企图利用破船研究蒸汽机以及造船原理的想法破灭。一直不死心的曾国藩为了赶在英国舰队到达中国之前造出轮船,希望能够从香港采购轮船,赫德又从中作梗,破坏了曾国藩的计划。
赫德给全权负责战舰商业谈判的薛焕写了一份报告,强调香港的轮船“仅可货运”,并无兵船。赫德非常肯定地告诉薛焕,不仅香港没有一处有军舰,中国各港口出售之船皆然。[20]这样的报告进一步强化了之前吴煦给总理衙门的信件,彻底断绝了曾国藩借壳造船的梦想,也大大地刺激了曾国藩一定要造出中国人自己的军舰的决心。
安庆内军械所成功试验蒸汽机的消息让远在上海的赫德很紧张,之前大家一直嘲笑曾国藩手下都是一帮无用书生,没想到徐寿跟华蘅芳他们居然真的捣鼓出蒸汽机了,而且结构与当时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往复式蒸汽机相差无几。赫德不断催促伦敦的李泰国启航,让他一定要在1863年春天将舰队开到大清帝国的海域。
阿思本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军人,他通过李泰国获得了舰队掌控权后,还跟李泰国密商舰队一定要悬挂英国旗帜。刚刚结束越南战争的法国人很是失望,因为法国驻中国海军上将卜罗德已经死在了前线,以巴夏礼为首的英国人对华尔的洋枪队蠢蠢欲动。如果阿思本的舰队再开到中国,那么中国的海上势力就真的让英国人一股独大了。
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野心勃勃,自然不愿意看到维多利亚女王成为统治中国势力的老大。巴黎卢浮宫给驻大清帝国公使哥士耆发了密报,说维多利亚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死了,没有多少心思花在李泰国、阿思本他们身上,这两个恶棍正在密谋将英国军舰贩卖到中国,身为英国海军部的前台人,他们已经作了详细的部署,甚至包括舰队的旗帜都已经设计好了。
旗帜在中国那可是权力的象征。“旗”在古代是国家的标志物,“帜”代表不同的军队单位。在封建专制社会,军队将领可以单独打自己名号的军旗,但是需要跟国家的旗一起悬挂。在欧美国家,旗帜已经是国家的象征,军人出征一定要悬挂国旗。
哥士耆在中国混了很久,对大清帝国的专制皇权了如指掌,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尽管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但是他们依靠着高压的专制来维系这个国家的秩序,杏黄龙旗一直伴随着满洲八旗冲锋陷阵。哥士耆决定抓住舰队军旗的问题,先给英国人上一道眼药水。
哥士耆提醒奕,在江南的江河湖海之上,英国人经常与大清帝国的兵勇发生摩擦,闹到厉害的时候,英国人就炮击大清帝国的兵船,恶劣者甚至焚烧船舰。这一点奕有切肤之痛,英国人每次都是理屈词穷,到了最后经常用一句“不能识别”进行狡辩。哥士耆提醒奕,只要大清帝国的兵船悬挂国家旗帜,英国人狡辩就没有机会了。
“法国公使哥士耆论及外国船只,向皆竖立各国旗号,易于认识。”[21]奕在听闻哥士耆关于战舰旗帜的高谈阔论之后,立即给同治皇帝写了一份奏折。哥士耆可不仅是提醒战舰旗帜便于识别,他还告诉奕,在欧美国家,谁胆敢改旗易帜,那就是犯了国家大忌。奕身为议政王大臣,自然明白哥士耆的意思,旗帜是一个国家主权的象征,哪能随便更改呢?
奕压根儿不知道阿思本跟伦敦的阴谋,身为大清帝国海关总税务司的赫德,现在跟李泰国是在一条利益链上,那就是对伦敦宫廷死心塌地,自然不会将阿思本他们的计划告诉奕。经过哥士耆的一番洗脑之后,奕向皇帝建议,大清帝国的所有军队都要悬挂黄色龙旗。
曾国藩的湘军集团都是挂着斗大的“曾”字旗,曾国藩下面的将领也都分别挂有营字旗。奕为了让帝国的军队统一旗帜,命令曾国藩的湘军集团以及各地督抚,都要悬挂龙旗,各营旗帜只能悬挂在龙旗之下。奕还向各国公使馆发出了照会,告诉欧美诸国,以后见了黄色龙旗就不要再乱开火了,那是大清帝国的旗帜。
哥士耆笑眯眯地回到公使馆,想起当初自己给奕推销法国军舰的情景,法国人不要定金,奕就是选定了英国,只因英国人掌握了大清帝国的海关,现在英国人马上就要将大清帝国这只鸭子给煮熟了,然后美美地吃下去,那么法国人未来的利益谁来保障呢?旗帜是舰队的脸面,军队的旗帜更是主权的象征,事关一个国家在国际上的地位问题,清政府执政集团岂能让英国人的旗帜悬挂在大清帝国的战舰上?
俄国人企图南下
哥士耆的一通狂侃令赫德坐不住了,他已经知道伦敦的预谋,法国人这一招就是要离间奕跟英国人的关系。更让赫德心烦意乱的是,沙俄在这个时候也站出来捣乱,在一位海军上将的指挥下,两艘战舰南下上海滩。[22]沙俄在欧洲皇室之间有着宪兵之誉,这一次他们的战舰到上海,名义上是免费帮助大清帝国清剿太平军。
英国驻上海司令官贺布想方设法将华尔推到前线当了炮灰后,没想到又冒出个沙俄上将来。贺布唆使一批上海滩的政客给奕打了个报告,力陈沙俄的野心,因为沙俄在上海基本没有商船,所以太平军再怎么闹也侵害不了沙俄的利益。但沙俄在大清帝国北部虎视眈眈,奕现在也不能拒绝。
奕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英法两国在上海滩为了自己的利益卖命助剿,让俄国人的军队进入上海滩,英法两国就不会那么肆无忌惮了。更重要的是,沙俄的军队免费助剿还可以钳制以曾国藩为首的汉族武装集团。
“长江水师单薄,并风闻贼匪于南岸制造艇船,广掳民船,设一旦北驶,未免可虑。”[23]奕在给同治皇帝的奏折中强调,上海、宁波已经有英法帮助防守,可是长江沿线的军队防范能力很差,导致太平军攻城略地,现在太平军也在造船,一旦他们展开大规模的水战,那么长江以北大面积的土地将会沦陷。
沙俄战舰开赴长江剿匪,那么楚军的长江水师只能作壁上观了。奕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你曾国藩之前不是说楚军水师羸弱,都不能出海练习吗,那就放入沙俄这一条鲇鱼吧。奕身为议政王大臣,自然有一套拿捏曾国藩的招术,他非常委婉地在奏折中说,现在欧美人跟太平军做生意的很多,沙俄人没有这样的利益关系,让沙俄的军队防范长江没有利益冲突。
贺布跟赫德得到的伦敦密令就是要弄清楚大清帝国江河湖海上的所有外国军事力量,使英国皇家海军成为大清帝国水上唯一的主宰。让沙俄人南下,奕可谓一箭三雕,既钳制了曾国藩势力,又警告了英法两国,大清帝国对他们在长江流域是不信任的,更重要的是提醒赫德,伦敦的舰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漫天要价,大清帝国有更多的选择。
李鸿章最为傻眼,奕一边给自己许诺,一边以各种借口让沙俄的海军深入上海,这可不是简单地钳制曾国藩,清政府执政精英们从骨子里就对汉族武装集团有着天然的防范心理。李鸿章联名曾国藩向同治皇帝写奏疏,对沙俄免费助剿深为怀疑,认为奕放沙俄军队进入上海,势必会引起英法的不满,更令人担心的是,沙俄的军队以防范长江遭太平军围攻为由,闯入其他未开放的口岸。[24]
赫德已经被上海滩一团糟的角力给搅得头晕脑涨,他立即北上紫禁城,要跟奕当面磋商舰队的问题。赫德告诉奕,伦敦为了交付大清帝国的军舰,已下令开足马力造船,这一批新的军舰在1863年春节一定会开到大清帝国海域。赫德这是在暗示奕,不要接受沙俄人免费的助剿,大清帝国有了英式舰队,足以保家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