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苦笑摇头:“可是第二天,我就接到了雇主的条件,杀的人,就是胡蝶。而他也给我讲了他的梦。当时我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个巧合罢了,直到我去找你交代任务,我赫然发现,那只我梦到的蝴蝶,居然就在你的身边飞舞。”
方怜花想了想:“我怎么没有发现?”
线人道:“那是你没有注意到,可当时给我的震憾,是无与伦比的。我努力掩饰住心头的恐惧。交代完就匆匆走了。”
方怜花道:“不错,当时你确是很急的样子。”
线人喘息几声:“所以,你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不然的话,你会因她而死。”
方怜花道:“如此说来,方才的暗算,是为了我好?”
线人点头:“我知道,你会自杀,不会死在别人手下,所以我听命雇主,安排了这次暗算。我知道不会成功,所以我来替你杀胡蝶,只要她死了,你就安全了。”
方怜花道:“可最终还是我救了她。”
线人道:“所以,梦终究是要成真的,你要远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保重吧……”
说完,线人慢慢闭上眼睛,运起全身内劲,猛冲穴道。
这是自杀的做法,方怜花的点穴之法天下独有,不顾后果全力猛冲之下,会心脏破裂而亡。
方怜花觉察到了,急问:“你做什么?”
线人没有回答,他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然后头一歪,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方怜花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心跳。
线人死了,他是自杀的。
方怜花颓然坐倒于地,将头埋在臂弯里,内心一片空白。
线人的死,是因为绝望。当他知道自己要死,而无力阻止时,只能选择这个方法,来解除心中的痛苦。
线人最痛苦的,是自己不惜用背叛来挽救他的生命,然而这个做法还是失败了。多年以来,线人与他已经合而为一,彼此依靠,彼此依存,他们就像两个灵魂同贮于一个肉体,一旦肉体死去,另一人就变成了孤魂野鬼。
现在线人自觉救不到方怜花,他彻底绝望了,所以,他只有一死。
此时,胡蝶追了上来,看到了线人的尸体,不觉一惊:“他死了?”
方怜花看着这个女人,想起了方才线人所说的那个梦,不觉有些伤感,因为说梦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永远不会作梦了。
他淡淡地道:“你走吧。”胡蝶道:“走?去哪里?”
方怜花道:“无所谓,只要离我远远的。哦,对了,离你未婚夫最好更远一点,因为他会杀你。”
胡蝶哈了一声:“我知道。”说完她坐在方怜花跟前,痴痴地望着他的脸。
此时方怜花的脸上,仍旧包着浸血的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胡蝶看了半晌,幽幽地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这个人会是你。”方怜花想起了胡蝶的梦,也不禁苦笑:“我本不是来救你的,我有事想问问这个人。”
胡蝶道:“你问到了吗?”
方怜花点头:“问到了,可现在想来,不如不问。”
胡蝶道:“这话怎么说?”
方怜花道:“如果我不问,他还能活下去。”
胡蝶道:“我只知道,这个人是受了李双清的命来杀我的。”
方怜花想解释,可觉得这件事解释起来太离奇,太烦琐,他又一向不是多话的人,于是他闭上了嘴巴。
胡蝶轻轻坐过来,将身子靠在他身上,表情一片甜蜜:“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梦里的情人……”
方怜花正想推开她,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烦恶,像是有一股逆流从丹田处喷涌而来,直贯脑门,同时他的头一阵眩晕,只觉天地刹那间翻转了过来,自己像是头朝下被吊起来一样,他正要开声,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立时晕去。
在他晕过去的一刹那,仿佛听到胡蝶正在惊叫:“你怎样……”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非常柔软,非常华丽,又非常馨香的床上,身上盖着喷香的锦被,床头的轻幔流苏看起来非常漂亮。他知道,这是胡蝶的闺房。
果然,他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到胡蝶惊喜的叫声。方怜花想转过头来看看,却觉得整个身子的骨头像是被钉住一般,动不了分毫,只是肌肉还可以动。
他想说话,可是下巴动不了,吐不出一个字,只是咽喉里咕咕响了几下。他发现脸上的包布还在,仍旧只是露出一双眼睛。
胡蝶坐在他的腿边,温柔地望着他:“你不要动,其实你也动不了,我检查过了,你中的是李家的独门麻药,钉骨束筋散。三天之内,连手指也不要指望能抬起。”
方怜花紧紧地皱起眉头。
胡蝶笑道:“不过不要紧,你遇到了我,算是好运气,李双清的麻药虽然厉害,可我却有法子破解。”
方怜花这才松了口气。
胡蝶说完,从桌上拿过一个木盒子,打开来,在他眼前一晃。方怜花看到盒子里并排放有十几枚银针,每根都有五六寸长短。胡蝶拿起一根,笑道:“接下来我要把这些银针,刺进你的全身穴道,你记住,不要运功,就当自己睡着了,只要你一运功,银针就会移位,到时候你的穴道就会被刺伤,以后天阴湿热之时,你会感觉到全身僵痛,武功也会大打折扣。听清楚没有,要听清楚了,眨两下眼睛。”
方怜花依言眨了两下眼睛。
胡蝶嘻嘻一笑,将手中的银针向着方怜花的气海穴刺了下去。
这地方是丹田要穴,凡要运功都须由气海上行,所以刺了这里,就封住了运功的法门,防止不经意的运功。
胡蝶手法很快,刺完气海穴后,又连连刺了十几处大穴,将各处经脉阻断开来。刺完针后,她又取出几包药叶子,点燃之后,包在银针之上。
到了此时,胡蝶开始运功,只见叶子上一缕缕的青烟如同有形之处,从针孔里钻了进去。
原来银针中空,直通血脉。
胡蝶是以烟熏之法,为方怜花解去骨上的麻药。
一时间,方怜花只觉得全身似有无数蚂蚁在乱爬乱咬,又麻又痛,那种滋味极是难受。如果不是有银针阻断,他会不自觉地运起内力相抗。
方怜花虽然难受,绝不哼一声,只是这种感觉太奇特,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
胡蝶看着看着,卟地笑了:“滋味不好受吧,不过不要紧,过一会儿就好了。”
过了片刻,方怜花终于可以讲话了,他想借着说话抵消一下这种感觉,便问:“我晕迷了多长时间?”
胡蝶道:“不长,也就一个时辰左右,我背你回来的。很快你就醒了。”方怜花道:“多谢。”胡蝶小嘴一撇:“哪里话,你先救我的。要不是你从水里跳出来,我早死于匕首之下了。”
方怜花不愿多提线人,便叹息一声:“这么说来,你的梦中情人,便是我……”胡蝶嘻笑道:“所以嘛,我才对你这么好。”方怜花苦笑,他突然想起线人给他说的,雇主的那个梦,不觉心头一酸。
胡蝶见他脸色有异,却没多想,只认为是药物熏炙所致。
正在此时,突然那个小丫环跑了进来,急喘吁吁地道:“小姐,祸事了,姑爷来了,看样子怒气不小哩。”
胡蝶皱皱眉头:“躲起来再说……”说完她用大被一卷,将方怜花裹在里面,扛起就走。
出了闺房,转到后门处。此时天色已经亮了,后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三人上了车,丫环抄起鞭子一挥,两匹马腾开四蹄,飞奔而去。
跑了一会儿,丫环探头进来,急道:“小姐,家里起火了。”
胡蝶冷笑:“不消说了,一定是我的那位好未婚夫干的。不要管他,快跑。”说完在车厢里继续为方怜花医治,她催动内力,使得药烟行得更快,方怜花觉得全身越发难受,但难受之余,却觉得手指足趾可以微微弯动了。
他松了口气,再看胡蝶,头脸上已淌下了汗滴,足以证明这场救治并不轻松。
方怜花问道:“还要多久?”
胡蝶道:“一个时辰吧。”
方怜花苦笑:“恐怕,我们没有一个时辰了……”
胡蝶一愣,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拉车的两匹马长声惊嘶,马车一下子跑得更快了。
胡蝶吃了一惊,一把掀起车帘,眼前出现了一个无头尸体,正是自己的丫环,她仍旧坐在车辕后,怀里抱着鞭子,可是头已经没了,血溅在车帘上,如同一朵朵梅花。
方怜花正是看到了血,才明白追兵已至。
再看那两匹马,已经受了伤,各自后臀上都有一条长长的血口,鲜血喷涌。跑了一阵,便渐渐慢下来,最后终于停住,同时倒地不起。
胡蝶咬咬牙,背起方怜花跳出车厢,继续跑。
这次没有包着锦被,方怜花放眼看去,心头无比震惊。
两个人身处一片桃林之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甜香。
他想起了雇主的梦。由线人口里说出来,与此时的情景分毫不差。
方怜花向后望去,此时他的脖子也能动了。果然,后面远远地追来一条人影,速度很快。
接下来是怎样的,方怜花非常清楚,他轻轻地说了句:“不要再跑了……”胡蝶一愣:“不跑?等他来杀你么?”
方怜花道:“跑不掉的,因为前面……”
此时他已用不着说下去,二人同时听到了水响。
刚出了桃林,前面果然横着一条大河。二人已无去路。
胡蝶呆了,她看看后面,把方怜花平放于地,拔下所有的银针,全部插在方怜花两臂上,然后运力猛攻他的穴道。
后面的人已经到了,正是那位李公清公子。
他看了看胡蝶与方怜花,此时方怜花脸上仍旧包着布,胡蝶并未取下,因为他脸上受伤,血水已凝,将布粘在脸上,若硬揭下来,会留下疤痕,只有等它自行脱落。
李双清手中执着柄弯刀,就是这柄弯刀,杀了那丫环,伤了两匹马。而方怜花听得出来,他只用了一刀。
胡蝶对李双清视如不见,全力运功,帮方怜花解毒。
李双清自然明白胡蝶在干什么,只是冷然一笑:“蝶儿,你居然帮助外人来对付我。”胡蝶冷笑:“是你要杀我的。”李双清道:“你做出没有廉耻的事,我是怕你败坏了家风。现在只要你肯改过自新,我仍旧认你是我的妻子。”
胡蝶一笑:“如何改过自新?”
当的一声,那柄弯刀丢在她面前:“立刻杀了这个人。”
胡蝶道:“如果不肯呢?”
李双清道:“我自己动手。然后,我再悔婚,你可以安安静静地活下去。”
胡蝶松了手,拾起弯刀,慢慢走到方怜花面前:“如此,只好委屈你了。”
她也不多说,猛地一刀,向方怜花脖子砍去。
方怜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刀,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果然,刀没有落在他脖子上,而是半途一折,化做一道长虹,飞射向后面的李双清。李双清居然也早有准备,眼见弯刀飞来,不慌不忙地一抬手,抄住了刀柄。
胡蝶整个身子挡在方怜花之前,一脸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