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途纯,第二次参加高考,被录取,可当地有关部门不让走。他跑到市里、省里,据理力争给自己赢得了上大学的机会。事实上,恢复高考第一年,他的高考成绩名列县前几名,正是政审不过关,未被录取。
徐冠巨,连续两次考试失利,参加了鲁冠球万向节厂招工考试,从600人中脱颖而出,担任厂会计。后来,徐冠巨创办的传化集团从实力上不逊于万向,其政治声望也在当选浙江省工商联主席和省政协副主席后如日中天。
上面春雷滚滚,下面春潮涌动,经济的活跃因素以核聚变的力量正浓缩在温州蓄势待发。一旦宏观政策回暖,温州便开始沸腾。有些人受到政策的感召而跃跃欲试,有些人厚积薄发应了政策转向的火候,有些人则是在贫穷线上实在混不下去……不管怎样,他们以自己特有的笔墨,在中国改革的底色中涂抹着属于自己的历史,并出色从容地融入中国民营经济的一片汪洋中:
三中全会精神给了郑秀康启发,他思考如何改变贫困的现状。33岁的他拜师学做皮鞋,康奈由此而来。
庄吉金三角之一的吴邦东此正在读中学,不过已经开始留意社会发展态势。
负责过宣传、民兵、共青团工作的邱光和从部队回到了家乡,成了人民公社半脱产干部,受公社委派担任过社队企业的厂长和书记。
退伍回乡还有黄作兴,他被安置到温州市永中制冰厂。经济大潮涌动,黄作兴放弃稳定的工作,到一家私人阀门厂跑起供销。
叶祥尧,费尽周折买到简单的制作工具,和几个伙计摸索打造最初的电器产品,办起作坊式工厂,后被人称之为“温州模式”的缔造者之一。仅18年时间,他把只有42万元资产的企业发展为资产23亿元、年产值逾60亿元、旗下拥有9家控股公司的集团公司。
打鱼、打铁、打拳的郑元豹通过熟人承包停产的飞鹰机电控制厂。他给对方的承诺是:我投资、我制造、我销售,利润你们拿60%,我只要40%。
号称离经叛道的吴志泽,高中毕业,为了生存,同大多数温州人一样,靠推销发卡、表壳、钮扣等小商品走上经商之路。
12岁的周成建,将父亲买给姐姐作嫁妆的缝纫机零件拆了一地,被父亲暴打了他一顿。当时,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当名裁缝……
1978年,一个年份,隔开了新旧两个世界。邓小平的远见和温州人的果敢,超越地域的局限碰撞在一起。尽管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温州仍旧接二连三地发生:有人在街边卖虾皮,被工商人员抓住,走投无路竟跳进九山湖里自杀。还有人卖螃蟹,被工商人员的哨声当场吓晕,被送往医院抢救后,未能再苏醒。另外一养鸭专业户,见有干部登门上访,以为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吓得簌簌发抖,赶紧声明:“以后不敢养了。”
类似的故事站在今天角度听来荒唐与可笑,可谁说历史就不是由七棱八翘、桀骜不驯,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和事组成?对于一些既成事实,总要经过一个时期才能接受;对于一段历史,也总需经过打磨、沉淀,才能看清真实的细节。
曙光乍现。毕竟,形势还是日趋明朗,旧时代的伤痕正在淡去。翻开温州人张国谦当年的两篇日记:
6月2日在部队的账终于还清
我能把旧债还清的原因有几方面:妻子的私人小厂生产景况见好。父亲被允许在自家小屋摆小百货摊子,有了日常收入,不仅不再要我寄钱给他,反而在粮油上支持我们。温州市场供应好转,亲友们不再需要我通过部队供给捎带肥皂、白糖、布料一类日用品。这些虽然数额不大,说句小气话,毕竟也要在工资那碗水里舀。多进少出,危机自然化解。
7月16日中午1时乘火车回到温州
车站商店里小糖和部分品牌香烟已敞开供应,这在前几年不可想像。在一小吃店,要了两个花卷,一碗绿豆粥,一个咸鸭蛋,共花费2角5分,真是便宜又爽口。
日记中的温州1978
与此同时,温州之外的广袤国土上发生着沧海桑田、气象万新的变化。一位叫陈春先的教授穿着特意购置的西服访美回国后,带回中国同行还很新鲜的事物——硅谷创业精神。谁也未曾想到,正是此人在一潭死水的中关村掀起惊涛波澜,直接导致了电子一条街的兴起,柳传志、段永基、杨元庆、冯军、王志东、王文京等中国民营企业界的风云人物顺势而起。八年后,中关村建立中国第一个新技术产业试验区,国家科委也启动了全国科技园区的高潮:“火炬计划”。
资本主义国家德国大众和意大利范思哲居然进入中国。首都北京流行竟然卷发和电烫发型。而把屁股绷得圆滚滚的、裤脚宽得足以扫大街、外表不分男女、拉链一律开在正前方的喇叭裤正当时髦。“五一”节,北京十年来第一次演出了西方的巴蕾舞,国家已经在修建为了旅游业而设的饭店。公开约会也不再被视作无耻和堕落,恋人们可以公开手拉着手逛公园。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微观的变化都令这个国家的人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自由。
英明领袖华国锋开始淡出政治舞台,“邓小平理论”逐步上升为国家的主流思想。于是,一现实境遇的改观后,被物质与精神双重束缚压抑数十年的亿万国民中,必须要有人挺身而出。这可以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群人,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破茧而出的韧性以及热血沸腾的激情。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柏格森说过:说社会的进步是由于历史某个时期社会思想条件自然而然发生的,简直是无稽之谈。它实只是在这个社会下定决心进行实验后才一蹴而就。因此,必要需要某个人或某群人赋予社会以自信。所以,最先感受到时代的召唤,是出类拔萃者与普通人的最大区别。
正是这一年,一个动荡却叫人有换了人间感觉的转折期。一部分温州人从近乎癫狂的政治狂热中渐次醒来,贫穷犹如芒刺穿透复活不久的肌肤,他们开始了经济上的探索,亦步亦趋、如履薄冰。尽管无人知晓,这群人将走向何处;更无人能够想象得到,接下来30年的中国温州,繁荣程度会远远超过其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太平盛世。在如此的繁华之下,在计划与市场、自主与开放、保守与激进的博弈之中,温州的民营经济将集合中国商业变革的所有要素,闻所未闻的跃进式发展,并生生不息。
小城大事:
温州市档案馆档案:2月14日-3月10日温州市集中市、区、社三级机关干部2379人,开展“一批双打”(揭批“四人帮”、打击阶级敌人现行破坏活动、打击资本主义势力)运动,整顿机关。3月下旬,中共温州市委组织1354人的“一批双打”工作队,进驻南城辖区466个企事业单位和居民区,开展“一批双打”运动。
中共浙江省温州历史大事记:4月,回复温州市师范专科学校。
温州市档案馆档案:8月13日-19日,浙江省关于新生资产阶级分子问题讨论会在温州举行。
温州市档案馆档案:9月20日,温州地委决定,地区各直属厂矿、学校、公司等不再设立革命委员会。
温州市档案馆档案:11月20日,温州地委召开“落实政策大会”,为被“四人帮”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迫害同志彻底平反昭雪。
温州市档案馆档案:12月4日,中共浙江省委在温州人民广场召开所谓“浙南叛徒集团”平反大会。
温州晚报:12月9日-12日,温州地委召开全区理论与实践工作会议,进一步学习《光明日报》特约评论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温州晚报:12月,温州广大干部群众认真学习、热烈用户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
我们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凌志军《中国的新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