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昆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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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老象虫族群(1)

每年冬季,当昆虫蛰伏时,古币学的研究让我度过了一些美好的时光。我不无乐趣地反复琢磨古币那金属小圆块,那可是人们称之为历史的灾难的档案。在普罗沃斯的这片土地上,希腊人栽种了油橄榄树,拉丁人制定了法律。农民们在这片土地上翻耕时,却发现了这些几乎散落得到处都是的金属小圆块。他们把这些金属小圆块拿来给我,问我它们价值几何,但却从来不问我它们有多大的意义。

假如农民们发现的这些小圆块上的铭文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人们从前受苦受难,今天仍在受苦受难,将来还是受苦受难,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对历史的概括,其余的全是瞎扯淡,纯粹是闲散无事的人的消遣而已。

然而我对过去的事物则无如此高的冷漠的达观态度。我用指甲尖刮擦小圆古币,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泥土弄干净,然后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试图解读上面的说明文字。当我读懂了这青铜古币或银质古币上的说明时,我可真是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啊。我刚刚读了一页有关人类的记载,但不是从书本那个令人生疑的叙述者那儿读到的,而是从与人物和事实同时代的几乎是活生生的档案中谈到的。眼前这点银子被冲头冲压成扁平状,上面的说明文字标明VOOC,——VOCVNT,也就是维松,说明它是来自附近的那座小城维松的,博物学家普利尼有时就去那儿度假。在维松,这位著名的博物学编纂者普利尼也许在主人的饭桌上品尝过莺,那是古罗马美食家们赞不绝口的美味,就是在今天,在普罗沃斯的美食家眼里,它也是大名鼎鼎的,被称作“后腱子肉”。非常恼火的是,我的这点银子没有记录这些情况,这些情况可比一次大的战役更值得记忆的。

这枚古币一面是头像,另一面是一匹奔马。整个古币非常粗糙,头像、奔马都刻得不像个样子。一个第一次用石块在墙壁新抹的灰浆上练习画画的孩子也不至于刻画得这么差劲儿的。不,那帮勇猛剽悍的粗人肯定不是艺术家。

来自弗卡亚的那些外国人要比他们花样多得多!这是马萨里亚人的一枚得兰克玛,该钱币正面是以弗所的黛安娜的头像,双颊丰腴,圆胖,下唇厚突,额头扁塌,戴着一顶风冠,头发浓密,披在颈后,如瀑布一般,耳垂上吊着耳坠,脖颈上戴着珍珠项链,肩头挎着一张弓。在叙利亚的女信众眼里,这个偶像就应该是这样一副装扮。

说实话,这并不美。假如说这样很豪华气派的话,那倒还说得过去,不管怎么说,这总要比我们今天那帮风雅女子让驴子耳朵戴上什么玩意儿摆来荡去的要强得多。时尚真是一种奇怪异常的癖好,在丑化人和物方面真是花样繁多!商业神说道:做买卖就不顾什么美不美的,在美和利之间,做买卖讲的是个利字。

这枚得兰克玛的背面是一头爪抓地、口大吼的雄狮。这种用某种猛兽来象征强大的未开化的行径并非自今日始,它好像是在说恶是力量的最高表现。老鹰、雄狮以及其他一些强徒恶兽经常被雕刻于钱币的反面。光现实中的还不够,还要凭空臆造出一些凶恶的怪兽来,比如半人半马的怪兽、凶龙、半马半鹰的带翅异兽、独角兽、双头鹰等什么的。

这些怪兽饰物的创造者们比用熊掌、鹰翅、插在头发上的豹牙来表示其英勇善战的印第安人更高明吗?这颇令人怀疑。

我们最近投入使用的银币背面的图像比上述可怕的怪兽要让人喜爱千百倍!我们今天的银币背面有一位播种女神,她在旭日东升时用灵巧的手在犁沟里播撒思想的良种。这种图像虽简朴但却崇高伟大,发人深省。

法国马赛的得兰克玛的长处就在于它那华美的浮雕。雕刻这枚古币头像轮廓的艺术家是位版画大师,但是他却缺乏灵气。双颊丰腴的黛安娜像个既放荡又凶蛮的悍妇。

这是已沦为尼姆殖民地的沃尔西人的纳马萨特。奥古斯都及其朝臣昂喀利普的脸部侧面相对。奥古斯都眉毛硬挺,脑袋扁平,鹰钩鼻子,让我感觉不出其威名显赫,尽管敦厚的诗人维吉尔说他是“成功造就的神”。假如奥古斯都的罪恶计划没有成功的话,奥古斯都神明也就成了凶徒渥大维了。

他的朝臣昂喀利普倒让我更喜欢一些。他是一位伟大的摆弄石头的人,他以他那泥瓦工程、引水渠、修桥铺路让粗野的沃尔西人稍稍开化了一点。离我们村子不远,一条宽阔的大道从埃格河岸边起,笔直地前伸,逐渐往上爬去,越过塞里昂丘陵。这条大道漫长而单调乏味,但却在一座强大的古罗马要塞的保护之下,该要塞很久之后变成了著名的古堡。

这是昂喀利普修筑的大道之一段,它把马赛和维恩连接起来。这条具有两千年历史之久的宽阔纽带始终车水马龙,来往繁忙。我们在那儿已看不见古罗马军团的那些身着褐色战袍的步兵了。我们今天在那儿看见的是那些赶着羊群和不听话的小猪崽前往市集的农民。在我看来,这样反倒更好。

让我们把这枚满是铜绿的苏翻转过来。我们可以看见它的背面有“尼姆的移民地”的字样。文字说明的旁边有一条锁在一棵棕榈树上的鳄鱼,棕榈树上挂着一顶王冠。这是被移民地的“开国元勋们”征服埃及的一个象征。尼罗河的鳄鱼在这棵棕榈树下咬牙切齿。它向我们讲述了酒色之徒安东尼。它跟我们叙述了克娄巴特尔的故事,说假如她是塌鼻子的话,本来是会把世界面貌改变的。这只背有鳞片的爬行动物——这条鳄鱼——引起的回忆,成为我们的一堂很绝妙的历史课。

这种金属古币学的高级课程多种多样而又不出我们村子附近一带,就这样长期延续着。但还另有一种古币学,更加高深但却花费不多,它用它的那些纪念章——化石——向我们讲述生命的历史。这就是石头的古币学。

我的窗户边缘这个古老岁月的知己,独自在同我交谈一个消失了的世界。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尸骨埋葬地,它的每一小块地方都留有逝去的生命的印迹。这堆石头已无生命。海胆的尖头、鱼类的牙齿和脊椎、贝类的残壳、石珊瑚的碎片在此形成了一个墓葬群。对我家宅子的砾石逐一观察研究,便知这座宅子是一只圣骨箱、一个古代活物的旧衣堆。

人们在这儿开采建筑材料的那个岩石层,用它那坚硬的甲壳覆盖附近这座高原的大部分。不知从多少个世纪之前开始,也许自从昂喀利普在此为奥朗日剧院的阶梯和面墙让人切割大青石的那个时期起,采石工就在那儿挖掘了。

铁镐每天都得从那儿挖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化石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些牙齿,它们外表粗糙,里面光滑,简直棒极了,珐琅质像新牙时一样地光亮。此外,也可能见得到一些很不错的化石,呈三角形,边缘为轧齿状花边,几乎与手掌般大小。

瞧这张牙像耙子似的嘴,而且牙齿排成数列,一层一层的,直达喉咙,好大的一张嘴呀!这嘴里被利齿咬住,撕碎的是什么东西呀!你只要在脑子里复制一下这台可怕的杀人机器,就会浑身发颤的。这个全副武装的凶神恶煞属于角鲨族。古生物学称之为巨噬人鲨。看看今天那称之为海中霸王的鲨鱼,你就会有一个类似的概念了,正如看见侏儒你就知道巨人似的。

在这同一块石头中,还有不少其他的角鲨化石,全都是满嘴利齿。你可以看到利齿如尖刀的尖额鲨,下颚长着弯曲带齿的爪哇顶重器的半锯鳐,嘴里满是弯曲锐利、一面凸一面凹的尖刀的鼠鲨,扁平牙齿上有发光锯齿的鳃鲨。

这座利齿武库是古代杀戮的有力证明,犹如尼姆的鳄鱼、马赛的黛安娜、维松的奔马一样的有价值。这座武库以其屠杀武器向我讲述着这种屠杀是如何在各个时代消灭泛滥成灾的生命的。它还告诉我说:“就在你对着一片石块思索的那个地方,从前曾是一湾海水,水中住满了凶狠的嗜血者和温驯平和的被吞食者。一个长长的海湾曾经一直占据着后来成为罗讷河谷的那个地方。就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曾经是一番波涛汹涌的景象。”

这儿海岸的悬崖峭壁确实保存完好,以至我在沉思默想时,会以为听见了隆隆的涛声。海胆、石蛏、海笋、住石蛤都在那儿的岩石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印迹。这是一些半圆形的凹窝,可以放进一只拳头。这是一些洞口狭窄的圆形巢室,隐居者在其中接受不断更新且满载着食物的水流。有时候,有古代居民住在其中,已经矿化,直至其条痕和小鳞片这样的脆弱的饰物都完整地保存着。而更经常的则是,其中的古代居民溶解了,不见了踪影,屋子里为已变硬了的细海泥钙核所填满。

在这个宁静的小海湾里,旋涡把形状各异、大小不等的贝壳冲积在一起,并将它们淹没在日后变成泥灰岩的淤泥中。这是以一些小丘作为坟冢的软体动物的坟场。我曾挖到过一些长约半米,重达两三公斤的牡蛎。用铁锹在这坟堆里翻动,就会见到扇贝、芋螺、骨螺、锥螺、笔螺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看到这么一个偏僻角落,竟然藏有从前的激情充斥的生命所能提供的这么一大堆的圣物,真让人惊叹愕然。

长有贝壳的埋葬虫还向我们证实,时间这个事物秩序的有耐心的革新者,不仅毁灭了早生早灭的单个生物,而且还毁灭了整个的物种。今天,毗邻的大海——地中海几乎已不再有任何与消失的海湾中的居民相同的东西了。要想找到现在与往昔之间的一些相类似的容貌,可能得到那些热带海洋去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