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门:人们每天都可以发现那些说好话的人总是不怀好意。走开,把你这两条小猎狗带了去。
艾西巴第斯:我们留在这儿反而会惹他生气。敲鼓!
(敲鼓;艾西巴第斯、菲莉妮娅、提曼德拉同下。)泰门:想不到在饱尝人世间的无情后,还会感觉到饥饿;你这万物之母啊,(掘地)你那不可限量的胸腹,孳乳繁育着一切;你的精气不但把那傲慢的人类,你的骄儿,吹嘘长大,也同样生养了那黑色的蟾蜍、青色的蝮蛇、金甲的蝾螈,盲目的毒虫以及一切光天化日下之所以看到所有世物的可憎可厌的生物;请你从你那丰富饶味的怀里,把一块粗硬高大的树根给那痛恨世上一切人类子女的我果果腹吧!枯萎了你那肥沃多产的子宫,让它不要再生出负心的人类来!但愿你怀孕着虎龙狼熊,以及一切宇宙覆载之中所未曾见到过的妖禽怪兽!啊!一个根;谢谢。干涸了你的血液,枯焦了你的土壤;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类,都是依靠着你的供给,用酒肉来填塞了他的良心,以致于迷失了一切所有应该有的理性!
艾帕曼特斯上。
泰门:又有人来!该死!该死!
艾帕曼特斯:是人家指点我到这儿来;因为他们说你学会了我的举止,并且模仿着我的行为。
泰门:因为你还不曾我养的一条狗,否则我倒宁愿学它;愿痨病抓了你去!
艾帕曼特斯:你现在这种样子只不过是一时的深有感触而已,因运命的转移而发生懦怯的忧郁。为什么拿起这柄锄头?为什么住在这个地方?为什么穿上这身奴才的装束?为什么露出这样忧郁的神色?而向你献媚的那帮家伙现在还穿着是绸缎,喝的是美酒,睡的是温和柔软的被褥,彻底忘确了世上曾还有过一个名叫泰门的人。不要假装装出一副骂世者的腔调来,而来害这些山林蒙羞吧。或是自己也去做一个献媚的人,在那些毁荡了你家产的家伙手下乞讨生活吧。弯下你的膝头,让他那嘴里的气息去吹你的帽子;尽管他无论发着怎样大的脾气,而你都要把他恭维得五体投地服服贴贴。你应当像笑脸迎人的酒保一样,用心倾听着每一个流氓恶棍的话;同时你必须自己也同样做一个恶棍,如果你再发了财,也只不过是让恶棍们享用了去。可不要再学着我的样子啦。
泰门:要是我像了你,我宁可把我自己丢掉。艾帕曼特斯:你因为最像你自己,所以早已把你自己而丢掉了;现在你做了这么久的疯人,却变成了一个傻子。怎么!你认为那凛冽的霜风,喧嚷的仆人,会把你那衬衫给烘暖吗?这些寿命超过鹰隼、罩满苍苔的老树,也会追随你而左右,随时听候你的使唤吗?那冰冻三尺的寒溪会替你在清晨煮好粥汤,来消除昨夜的积食吗?叫那些每成赤裸裸地生存在上天的暴怒之中、并且无遮无掩地经受着风吹雨打霜雪侵凌的草木向你来献媚吧;啊!你就会知道——泰门:你是一个傻子。快去。
艾帕曼特斯:我从来未曾像现在这般喜欢过你。泰门:可我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讨厌过你。艾帕曼特斯:为什么?
泰门:因为你向贫困献媚。
艾帕曼特斯:我没有献媚,我只说你是一个下流的恶汉。
泰门:为什么你要来找我?艾帕曼特斯:因为我要惹你恼怒。
泰门:这是一个恶徒或者是愚人的工作。你以为惹人家恼怒对你自己来说是一件乐事吗?
艾帕曼特斯:是的。
泰门:怎么!你又是一个无赖吗?
艾帕曼特斯:如果要是你披上这身寒酸的衣服,目的只是要来惩罚你自己的骄傲,那么真的很好;但是你要是出于勉强的,倘若你不再是个乞丐,那么你就会再去做一个廷臣。自愿的贫困胜如不定的浮华;穷奢极欲的人要如果是贪得无厌,那么比最贫困而又知足的人更是要不幸得多了。你既然这般困苦,应该立求速死。
泰门:我不会听一个比我更加倒霉的人的鬼话而去寻死。你只是一个奴隶,命运温柔的手臂从来不曾肯拥抱过你。如果要是你从呱呱堕地时就如同跟我们一样,可以随心所欲享受这浮世的欢娱,你一定已沉溺在那无边的放荡里,把你那青春之火消磨在左拥右抱之中,除了一味追求眼前淫乐之外,其它再也不会知道那些冷冰冰的人伦道德。但是我,整个世界曾是我的糖果作坊;人们的嘴、舌头、眼睛和心都争先恐后地等候着我那一声温柔的使唤,虽然我没有许多工作可以给他们做;但那无数的人却像叶子依附橡树一般紧紧依附着我,但是经不起冬风的那一吹,他们便早早落下枝头,剩下我这赤裸裸的枯干,去独自忍受风雨的摧残:像我这样享福一路过来的人,一旦忍受这种逆运,那对我来说才是一件难堪的重荷;但你却是从开始时就饱尝到人世痛苦的,经验已把你磨炼得十分坚强了。你为什么如此厌恶人类呢?他们可从来没有向你献过媚;你曾有些何种东西给人家呢?倘若你要咒骂,你就得咒骂你那父亲,是那个穷酸的叫化,他因为一时的起兴,和一个女乞婆养下你这世袭的穷光蛋来。滚开!快去!倘若你不是生下来就是世间那种最下贱的人,你就是个奸佞的小人。
艾帕曼特斯:难道你现在还是这样骄傲吗?泰门:是的,因为我不是你而骄傲。
艾帕受特斯我也因为自己不是一个浪子而骄傲。
泰门:但我因为现在我是个浪子而骄傲。倘若我所有的一切钱财都统统掌握在你的手掌之中,我也不向你索要。快去!但愿全体雅典人的生命都在这块根里,我要像这样把它一口吞下!(食树根。)艾帕曼特斯你要我带些什么去给雅典人?
泰门:但愿一阵旋风可以把你卷到雅典去。如果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告诉他们我这儿还有金子;瞧,我有金子。
艾帕曼特斯:你在这儿根本用不着金子。
泰门:金子只有在这儿才是最好最真的,因为它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不被别人利用去为非作歹。
艾帕曼特斯:晚上在哪儿睡觉,泰门?
泰门:在太虚的覆罩之下。你白天在什么地方吃东西,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在我的肚子能找到肉食的地方;或者说,是在我吃东西的地方。
泰门:我希望毒服从我的意志!艾帕曼特斯:你要把它送到什么地方去?泰门:撒在你的食物里。
艾帕曼特斯:你只知道存在人生中的两个最极端,不曾度过那中庸的生活。当你锦衣美服、麝香熏身时,他们讥笑你那繁文缛礼;而现在的你不衫不履,敝首垢面,他们又蔑视你的落拓疎狂。
泰门:艾帕曼特斯,如果全世界俯伏在你脚下,你预备将把它怎样处置?
艾帕曼特斯:把它送给野兽,吃尽所有的人类。泰门:你愿意置身于人类混乱之中,而与众兽为伍,做一头畜生吗?
艾帕曼特斯:是的,泰门。
泰门:愿天神保佑你可以达到这个畜生的愿望。如果你做了狮子,那么狐狸会来欺骗你;要是你做了羔羊,狐狸会使来吃掉你;要是你做了狐狸,万一被驴子把你告发,狮子也会对你而起疑心;要是你做驴子,你的愚蠢也将使你受苦,而且你并无避免做豺狼的一顿早餐;要是你做了狼,你那贪馋将会使你烦恼,而且通常要为求食而冒生命危险;要是你做了犀牛,你那骄傲和凶暴将使你受罪,让你自己被你自己的盛怒所克服;要是你做了熊,你就要死在马蹄的践踏之下;如果要是你做了马,那么你要被豹子所攫噬;要是你做了豹,那你是狮子最近的近亲,你身上的斑纹也将使你送命。你没有安全,也没有保障。你到底要做一头什么野兽,而才可以不受别的野兽的侵害呢?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已是一头什么野兽,而你在变形后将又要遭到怎样的不幸。
艾帕曼特斯:你这番话讲得倒是颇很有理;雅典已变成一个众兽群居的林薮了。
泰门:那么驴子是怎样冲破城墙,让你溜到城外而来的?
艾帕曼特斯:那里有一个诗人与一个画师来了;愿那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们把你缠扰得不得安宁!那我可要敬谢不敏,赶紧抽身远避了。当我不知道还有何事可做时,我会再来瞧你的。
泰门:当这世间除了你之外死得什么都不剩时,我会欢迎你的。我倒是宁愿做乞丐手里牵着的狗,也不愿做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你真是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泰门:我希望你再干净点儿,让我把那唾涎吐在你身上!
艾帕曼特斯:愿你遭瘟!你太坏了,我简直不屑咒你!
泰门:所有恶人都站在你身边,相形之下也会变成正人君了子。
艾帕曼特斯:只要你一说话,嘴里也会掉下癞病来。泰门:要是我再提起你的名字的话。倘不是怕沾污了我的手,我早就打你了。去,你这癞狗生的杂种!世上竟会有你这样的人活着,把我都快气死了;我一见你就要气昏了脑袋。
艾帕曼特斯:我倒希望你会气破肚子!
泰门:去,你这令人讨厌的混蛋!算我倒霉,还要赔一块石子来扔你。(向艾帕曼特斯掷石。)
艾帕曼特斯:畜生!泰门:奴才!艾帕曼特斯:蛤蟆!
泰门:混蛋,混蛋,混蛋!我讨厌这个虚伪的世界与世上所有的一切。所以,泰门,赶快提前预备好你的坟墓吧;安息在海水的泡沫甚至可以每天打击你那墓碣的地方;刻下你自己的墓志铭,让你的一死去讥刺着世人偷生苟活。(视金)啊,你可爱的凶手,连帝王都逃不过你的掌握,连亲生的父子也会被你离间!你那灿烂的奸夫,淫污了纯洁的婚床!你那勇敢的战神!你永远年轻韶秀、被人爱恋娇美的情郎,你的羞颜甚至可以融化狄安娜女神膝上的冰雪!有形的神明,你会使那冰炭化为胶漆,仇敌互相亲吻!你会说出任何的方言,使我们任何一个人唯命是从!你那动人心坎的宝物啊!你的奴隶,那些人类,要开始造反了,快快运用你的法力,让他们相互砍杀,留下这个世界来给兽类统治吧。
艾帕曼特斯:但愿如此;但是要等我死了再说。我要去对他们说你现在有了金子;不久之后他们就要蜂拥而来了。
泰门:蜂拥而来?艾帕曼特斯:正是。
泰门:请你快给我滚开。
艾帕曼特斯:活下去,喜爱你的困苦吧!(下。)泰门:真是好不容易才把他赶走了。又有些像人一样的东西来啦!真讨厌!
众窃贼上。
贼甲: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金子?一定是他剩在身边的一些碎片零屑而已。他就是因为囊中金罄,友朋离散,所以才会发起疯来的。
贼乙:听说他还有许多宝贝。
贼丙:让我们来吓唬他一下:如果他真不爱惜金银那么他,一定会双手捧给我们的;但要是他推推托托不肯交出来,那便怎么办呢?
贼乙:不错,他并不会把它们放在身边,一定是藏得好好的。
贼甲:这不就是他吗?众贼:在哪儿?
贼乙:正是他的样子。贼丙:他;我认识是他。众贼:你好,泰门?
泰门:好哇,你们这些偷儿?众贼:我们是兵士,不是偷儿。
泰门:是兵士,也是偷儿;你们都是妇人的儿子。众贼:我们不是偷儿,只不过是些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
泰门:你们没有东西吃吗?为什么没有?瞧,地下生着各种各样草木的根;在这一里以内,橡树上长着橡果,野蔷薇也长出一粒粒红色的果实来;那慷慨的主妇大自然,在每一棵植物上替你们已安排好美食,你们难道还嫌没有东西可吃吗?
贼甲:可我们不能像鸟兽游鱼一样,靠着吃些草啄果、喝清水过活呀。
泰门:可是你们也不能光靠着吃鸟兽游鱼的肉而过活;所以你们是一定要吃人肉的。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们,因为你们都是明目张胆地做贼,并不是蒙着那庄严神圣的假面具;只有那些看上去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才是最最可怕的穿窬大盗哩。你们这些鼠贼,赶紧拿着这些金子去吧。去,痛痛快快地喝个醉,让那烈酒来焚枯你们的血液,免得让你们到绞架上去受苦。更不要相信医生所说的话,他的药方上全都是毒药,他杀死的甚至比你们偷窃的还要多。放手偷吧,尽情杀吧;既然做了贼,尽管把那恶事当作是正当的工作一样做去吧。我可以给你们讲几个最大的窃贼给你们听:太阳是个贼,用他那伟大的吸引力来偷窃海上的潮水;月亮而是个无耻的贼,她那惨白的光辉是从太阳那儿偷来的;海也是个贼,他那汹涌的潮汐把月亮溶化成咸咸的眼泪;地更加是个贼,他偷了万物的粪便作为肥料,为使自己更加肥沃;所有的一切什么都是贼,那束缚鞭打你们的法律,也凭借它那野蛮的威力,来实行不受约制的偷窃。不要爱惜你们自己;快去!各人互相彼此偷窃。再过来拿一些金子去吧。放大胆子去杀人;你们所碰到的所有人都是一个贼。到雅典去,打开人家的店铺;你们所偷到的那些东西没有一件本来不是贼赃的。不要因为我给了你们这些金子就不再去做贼:让这金子断送了你们的性命!阿门。
贼丙:他一直劝我做贼,相反反而把我说得真不愿意做贼了。
贼甲:他是因为痛恨人类,所以才这样来劝告我们;他并不是希望我们靠着做贼而发财享福。
贼乙:我要把他的话来当作仇敌的话,放弃我的老本行了。
贼甲:让我们来替雅典维持治安吧;无论时世将怎样艰难,一个人总还可以安分度日的。(众贼下。)弗莱维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