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吗?”尽管心中疑信参半,但安妮还是让布来福医生开了一次刀。冬天过去了,春天接踵而至。她信守诺言,坚持在波士顿城南来来回回,按时到布来福医生诊所敷药治疗。
很快到了第二个夏天,安妮到医院等候布来福医生帮她手术。医生要她在床上躺几天,关照她“要调和身心的安宁”。并且一再强调心理因素会左右手术的成败。“没什么好怕的?再坏也不过继续失明,我可不兴奋。”安妮已经麻木了,但是其他人颇为重视这次手术。
医生常常过来为她量脉搏,拍拍她,安慰她。那位热心的年轻朋友也买了一磅巧克力糖来看她,昨晚护士还送来两碟她爱吃的甜点呢!难道他们都没有预料到这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开刀的日子终于来了,安妮被推进手术室,手上拿了一条湿巾的护士,一个闪到她旁边,俯视着她。
“做什么?”安妮恐惧地问。“别怕,没什么的。”护士安抚她,“这是新型的麻醉剂。可以放在鼻子上,你闻闻看,味道就像满园花香,是不是?”
护士轻轻将湿巾盖在安妮的脸上,她想挣脱那条令人窒息的湿巾。这不是花香那是一种使人感到眩晕害怕的怪异熏气,话才到嘴边,她已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当她苏醒过来时,手术早已结束了,安妮的双眼包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医生坐在她的身旁,轻柔地嘱咐她尽量少动,保持身心安宁,少讲话,让眼睛充分休息才能尽快复元。
安妮答应医生遵守他的嘱咐。好,暂时先做个好女孩吧!反正用不了几天,谜底就会揭晓。等他来拆绷带的时候,他就会看到一切没什么变化,瞎子仍然是瞎子。
无法逃避的时刻终于还是来到了,医生站在病床边,轻轻拉住周边的绷带,安妮听到他在跟人说:“剪开。”她听到到绷带的撕裂声,直到最后的一层绷带脱落……惴惴不安地张开眼睛。“我看见你了。”安妮兴奋地大叫起来,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绕着床,又叫又跳,把绷带散落了满地。“我能看见窗子,看见窗子外!那儿有一条河,还有一棵树,我看见你了,我能看见……”
安妮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来,不敢相信地自语:“我看见自己的手了。”
她欣喜若狂,但愿这不是梦!
玷辱校誉
安妮的视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她所见景物仍然模糊不清像遮了一层薄雾似的。医生说她的视力属于“半盲”。但是,好歹能够看见一些东西了,这是多么奇妙、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会比16岁的安妮·莎莉文更开心、更快乐了。
柏金斯学校是专门为盲人开立的,安妮从医院回来后,就不能算是盲人了。但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心照不宣,谁都没有闲扯问罪,学校规章也可以有一定的变通,同仁们留下了这个孜孜向上、无家可归的爱尔兰裔少女。
学校里的很多老师自己就是盲人,他们逐渐发现安妮可以在很多方面为他们提供帮助。尤其是可以替他们跑腿代劳,例如到商店购买配色齐全的毛线、布料或其它用具,她都能够胜任,并且做出最佳的选择。他们还惊喜地发现安妮具有启发领导孩子们智慧的天分。她慧心独具,对小孩子特别有耐心,用心去了解他们。她常自愿带他们到波士顿城里游玩,或者心甘情愿牺牲自己休息的时间,哄他们上床。老师们都信任她,有时还会让她带两堂课。
爱心和快乐慢慢取代了安妮的不羁野性,她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但她永远忘不了幼年时的瞎眼、穷困潦倒、无人关爱、焦慌无助的处境,因此格外关心孤寂无助的人。也正因如此,她特别关心萝拉。萝拉现在已经五十几岁了,在柏金斯生活也将近有近四十年。对萝拉而言,柏金斯不仅仅是她启蒙的学校,更是她的家,和她生活的全部。
萝拉不但眼盲而且又聋又哑。她出生时原本是一个健康、足月的婴儿,不幸在两岁零两个月时感染了流行性猩红热。虽没有病死,却失去了她的视觉、听觉、嗅觉和味觉。病愈后的萝拉生不如死,生活在黑暗和无声的世界里,没有办法与人沟通,直到后来山姆·郝博士出现。
郝博士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也是柏金斯盲人学校的创始人。当听说萝拉的情况后,他不希望被黑暗困牢的心灵从此无法疏导、沟通?于是开始向阻扰心智层面的生理围墙发起挑战。
萝拉8岁时,跟随郝博士来到柏金斯。那时候“触觉”是萝拉与外界沟通的惟一途径。有效运用双手触摸是开启她心智的最后一条通路,所以郝博士决定利用特殊的盲文手语来教她。
聋哑手语是专门为聋哑者创造的一种语言,可以利用手势代表文字。利用不同的手势代表不同的字母,这些字母次第合并成一个个字。
萝拉不仅聋哑,还是盲人,她看不见手势,郝博士为了她,创造出另外一套方法。他拉着萝拉的小手打手语。让她感觉手指的变化,由触觉领会不同的手势代表的不同意义。
萝拉学得又快又好,很短时间后她不但能辨别不同的动作和语言,还能分毫不差地拼回到郝博士的手掌中,可惜这些字母,对萝拉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不同手指姿势的韵律而已。但是郝博士要教她的是这些不同指形所包含的特殊含义。
之后他拿来许多特定的东西让萝拉抚摸,紧接着在她手中拼写出东西的名称来。不过萝拉仍然无法领会拼在手中的字和物体之间有什么关系。
直到有一天,郝博士拿出一把钥匙放在萝拉的手里——这是郝博士每天让她触摸的熟悉物品之一。郝博士又用手语在她手上写“钥匙”两个字,像以前写过无数次那样。郝博士不经心地观察,突然间,感觉萝拉的手指在他手里僵住,看到萝拉脸上闪出领悟的喜悦。她明白了!她终于发现物品与手语的相连关系了。
就这样萝拉渐渐学会了许多单字,但还仅限于单字而不是“词组”,更不是一连串字构成的“语句”。她始终无法把这些字词正确地连成句子,来表达完整的意思,还有一些动词或者表达情绪的抽象名词该怎样用手势来比画呢?例如“爱”、“恨”、“生气”、“友谊”等名词要怎样向她传达?如何才能使萝拉领悟这些字所包含的意义呢?
郝博士并没有把这些抽象的词句硬塞给萝拉,毕竟能顺利地用手指识别一些常用字,对萝拉来说已十分难能可贵,令郝博士非常满意了。你能期待一位又聋又哑又盲的残障者,完成些什么呢?郝博士就此停止,没有教萝拉更深一层的东西。
郝博士交给萝拉打开锁住她人生黑暗无声桎梏的钥匙,虽然无法期盼她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心智与体能并用,自己创造更美好的人生:但萝拉的不凡表现足以引起当时所有社会人士的惊叹和同情。这成为一桩人人传颂的奇迹,许多人不远万里专程赶来柏金斯看望萝拉。时光如逝,而今郝博士去世已久,萝拉也已近暮年,人们渐渐淡忘了她曾经轰动一时的成就。
在柏金斯学校必修课程盲文手语时,所有的学生都被要求能够和萝拉沟通,不过许多学生平时太忙,难得有空来找她聊天。萝拉只有终日独自坐在她那整洁的房间中。屋里摆满了书籍,她日以继夜以读书或做针线来排遣寂静黑暗的岁月。
每次经过萝拉屋子,安妮总不忍心过门不入。她对这位长年枯坐窗边,以女红度日的垂暮妇人有极大的同情心。安妮总是情不自禁地溜进萝拉的房间,与她用手交谈。萝拉经常带着少许古怪的意味,小心谨慎地说话,即使有时不能完全了解萝拉的意思,但安妮总会体贴地表示她明白了,怕刺伤萝拉脆弱的自尊心。寂静的交谈中,她们之间的友谊渐渐深厚,同时安妮的盲人手语技巧也逐渐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安妮非常喜欢到波土顿城里,虽然,柏金斯学校是现在她的“家”,但在她的眼中,柏金斯代表的世界太小,她常在安那诺斯校长办公室绕来绕去,希望校长能派她出门办事。
或者,在安那诺斯校长那儿找不到派她出差的公事时,她便以拜访医生、治疗眼睛等借口前往波士顿,校长总是点头同意,从来没有拦阻过她。
安妮总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看着五颜六色的街景,熙熙攘攘的过客,还有偶尔与不相识的陌生人闲聊。安妮品尝着生活的滋味,觉得心满意足。
只有一次——仅仅这一次——她特意去了一个地方,一个十分特殊的场所。当时是报纸上的一栏记事吸引了她,波士顿法院正在举行一场公众听证会——关于德士堡的一次调查的公众听证会。安妮犹豫了,要去吗?这有什么可犹豫的?一定要去,非去不可。安妮直奔波士顿法院。
安妮满怀希望,想象法院中人山人海的情景,大家都十分关心德士堡,愿意为困苦的德士堡出一分力。但是她错了,法院大厅里空荡荡,安妮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她百感交集,紧紧咬牙忍住重现心中过去生活阴影的造成的激动情绪。
证人提到又肥又大的老鼠群,它们目中无人,大白天也会从洞里出来觅食;提到那里的人缺少肉类食物、面包发霉;还提到去年遭受的火灾之殃。听到这些安妮独自点头,忆起她在德士堡时曾遭受过的火灾。
公众听证会很快草草结束,人们提及这么多事——老鼠、食物、建筑物、缺乏救济金等等,但是没有人表示关心,安妮只有伤心感慨地回忆起德士堡度过的贫困痛苦的日子和那些关爱她的残障老人们。令她奇怪的是,听证会中提到了许多事,却惟独没有谈到救济院中的穷人,安妮原本以为可以听到关于玛琪·卡罗和其他瞎眼婆婆的消息,然而没有人提起那些曾经善待安妮、给她讲故事听、教她做人做事的善良的长者们。一个字都没有!安妮心中的思念化成无尽的泪水,涔涔涟涟,她赶忙转身快步离开。
在波士顿,柏金斯盲人学校名气响亮,美誉远播、无人不晓。身穿学校制服的安妮出现在法院中,自然引起了人们的各种猜测和窃窃私语。很快她的法院之行,就传到了柏金斯,每个人都知道她曾经去过法院。
“你听说安妮的荒唐事了吗?”“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她那个脾气。”“就算打死我也不做不出这种事。”“这本来就不是大家闺秀会做的事。”
事情一直传到安那诺斯校长耳朵里,校长感到十分震惊、恼怒。柏金斯的清纯闺秀怎能擅自造访沾满人间腥秽罪恶的法院,那绝对不是良家女子可以做出的行径。
“安妮,我已经够容忍你了,怎么可以又闯出这么大的祸端?你既然是柏金斯学校的一员,就不能够到那种地方去,你这么做玷辱校誉,丢尽了学校的脸面。”
安妮安静地站在那里,洗耳恭听校长的痛斥。没事的!等他骂完了,就会平静下来,也会像往常一样雨过天晴。
然而事情远没有安妮想像中的那么乐观,安那诺斯先生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
他说:“安妮,我想你已经不能继续留在柏金斯了,你惹的是非太多了,我会安排你回德士堡去。你现在17岁了,明年就18岁了,已经可以自立。至于是否继续留在德士堡,你有权自由选择。”听到“德士堡”三个字,安妮仿佛受了当头一棒,怅然若失,一句话说不出。她恍恍惚惚离开校长室穿过走廊,回到寝室里,瘫坐在床上。天啊!要回德士堡住一年!不!哪怕只有一天,她也会崩溃的。她耳边回响着离开时,老人们诚恳的嘱咐:“不要再回这里来!”她忧心忡忡,被忧虑和烦恼折磨得疲惫不堪,很快就蜷在床上昏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安妮的新义母霍布金太太推醒她。刚一睁开眼,她就记起昨天的一切,顿时无精打采,又黯然缩回床上,心中反复地念叨:“我不要回去。”
“不要难过,安妮。”这位温和慈爱的妇人安慰着忧虑惶恐的女孩。“我已经和安那诺斯先生沟通过,由我继续当你的监护人。我跟他保证,从今以后由我来负责你的一切,保证绝不再发生此类的事件。”她笑容可掬地说,“所以别担心,他已经答应我让你留下来!”
青春集锦
安妮的新义母——霍布金太太,是一位温柔慈爱的可怜女人。她守寡多年,和独生女儿相依为命,一直住在鳕鱼角的一间小房子里。她婚后不久,孩子刚刚降生时,丈夫就去世了,从那以后她含辛茹苦独自挑起了抚养女儿的重担,一心盼望女儿快快长大。女儿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和生活的依托。
这样一直到女儿17岁时,长得亭亭玉立人见人爱。谁知人世无常,突然患急病去世了。在那么年轻、快乐的豆蔻年华,如同风来花谢,使母女阴阳相隔不能再相聚。霍布金太太心痛欲绝,经常独自徘徊在鳕鱼角的海滩,悲伤思念。一次,一群在海滩上玩耍的盲童引起了霍太太的注意。他们是谁呢?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些孩子都是柏金斯学校的学生,一同来此地游玩。他们勾起了她的同情与兴趣。1883年秋天,她向学校申请义务工作——成为孩子们的义母。
霍布金太太和安妮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霍布金太太温柔,甜美、遇事容易紧张。她不能了解安妮。而安妮在快乐时情感奔放,痛苦时排山倒海,从来不加压抑地倾泄情绪,爱钻牛角尖的执拗脾气及丰富的想像力。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霍布金太太需要的只是施爱的对象。安妮同她逝去的女儿年龄相仿,才华横溢,又处于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自然十分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