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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吃了早饭,阿黛勒和我进了图书室,罗切斯特先生好像曾吩咐把这用作教室。大部分书籍都锁在玻璃橱内,只有一个书架是敞开的,上面摆着基础教育所需要的各类书籍,和几部轻松的文学作品、诗歌、传记、游记和一些传奇故事等。我猜想这些就是他认为家庭女教师需要看的书。的确,有这些书目前我已经心满意足。同罗沃德书苑少量的旧书相比,这里的书籍却足够我求知和消遣的了。在房子里还有一架小巧的钢琴,颜色很新,音调优美。此外,还有一个画架和一对地球仪。我发现我的学生特别听话,虽然不很用功。对任何正事她都不习惯。我觉得一开始就给她过多限制是错误的。我已给她讲了很多,想办法让她学了点东西。因此,快到中午时,我便允许她回到保姆那儿去了。随后我打算在午饭前画些小小的素描,供她学习用。我正上楼去取画夹和铅笔,费尔法克斯太太把我叫住:“我认为你上午的课结束了,”她说。她正在一个房间里,房间的门打开着。她招呼我进去。这是个气派非凡的大房间,紫色的椅子,紫色的窗帘,土耳其地毯,墙上是胡桃木做的镶板,一扇硕大的窗,装配了色彩丰富的染色玻璃,天花板很高,造型非常宏伟壮丽。费尔法克斯太太正擦试餐具柜上几个紫晶石花瓶。

“多漂亮啊!”我朝四周看了看,不由自主惊叫起来,我从未见过这么豪华气派的房间。“是呀,这是餐室,我刚打开了窗子,让新鲜空气和阳光进来,这些房间不经常住人,因此一切都是潮乎乎的,那边的客厅更是像墓穴。”

她指了指和那窗子相对的一扇又宽又大的拱门,那里一样也挂着红紫色的帘子,此刻正系着。我跨过两步宽阔的台阶,登上拱门,往里面看了看。我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仙境,里面的景物金碧辉煌。虽然它不过是由一个漂亮的客厅和里面成套的一间闺房组成。两间房子都铺着白色的地毯,地毯上看上去似乎摆着鲜艳夺目的花环。天花板上都浇铸着雪白的葡萄和葡萄叶子,与它形成对比的是,天花板下绯红的睡椅和床榻,灰白色的帕罗斯大理石壁炉架上,装饰着波希米亚闪光玻璃装饰物,像红宝石一般闪烁着。窗户之间的大镜子,也映照出红白相间的色调。“这些房间收拾得多整齐呀,费尔法克斯太太!”我说,“没有帆布罩子,却能做到一尘不染,要不是空气冷飕飕的,别人还以为天天住着人呢。”

“唉,爱小姐,尽管罗切斯特先生很少到这儿来,就是来也是很突然,始料不及的。我发现他最不喜欢看到把什么都裹得严严实实的,等他到了才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因此我以为还是事先把房间准备好。”

“罗切斯特先生是那种爱挑剔、难讨好的人吗?”“不完全是这样。不过他具有上等人的爱好与习惯,希望按他的爱好和习惯办事。”“你和大家都喜欢他吗?”“啊,是的。这个家族在这里一向受到尊敬。很久很久以前,凡是你能望得见的附近的土地,几乎都属于罗切斯特家的。”

“哦,如果抛开他的土地不谈,你喜欢他吗?别人喜欢他本人吗?”

“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我相信他的佃户们都认为他是个公平大方的乡绅,虽然他从来没有在他们中间生活多久。”

“但他没有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吗?他的性格究竟怎样?”

“啊,我以为他的性格是无可挑剔的,也许他有些特别。我以为他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世面。他一定很聪明,可是我没有同他说过很多话。”

“他在哪些方面跟别人不一样呢?”“我不知道,不好说清楚,不很突出,如果他同你说话时,你会感觉得出来。你经常搞不准他在说笑还是当真的,还是恰恰相反。总之,你没法彻底了解他,至少我不行。但这无关紧要,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主人。”这就是我从费尔法克斯太太那儿得到的关于我们两人雇主的全部情况。有些人似乎不知道如何描绘一个人,不知道观察和描绘人和事的特点,这位善良的太太就属于这类人。我的问话使她大惑不解,却并没有回答出我所问的话。在她眼里,罗切斯特先生就是罗切斯特先生。一个绅士,一位土地拥有者——别无其他。她不作进一步询问和探索,显然对我希望进一步了解罗切斯特先生的性格感到无法理解。我们离开餐厅时,她建议带我去看看这幢房子其他地方。我跟着她上楼下楼的看,羡慕不已。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帖,一切都那么漂亮。我觉得宽敞的前房特别豪华,还有三楼的某些房间,虽然又暗又低,但从古色古香的气派看来,还是别有一番风格的。至于层次更低房间使用的家具,因为时尚的变更,逐渐搬到了这里。阳光从狭窄的窗扉投射进来,形成斑驳光影,映照着有上百年历史的床架;映照出了橡木或胡桃木做的柜子,上面雕刻着离奇棕榈树枝和小天使头部,看上去很像各种希伯莱约柜;映照出了一排排历史悠久、窄小高背的椅子;映照出了坐垫上明显留着磨损了一半的刺绣,更古老的凳子,当年做绣活的人去世已经有两代之久了。这一切摆设使桑菲尔德府三楼成了往昔的家园,回忆的圣地。白天我喜欢这些地方的静谧、幽暗和古雅。不过晚上我决不羡慕在那些笨重的大床上睡觉。有些床装着橡木门,可以关闭;有的挂着古老的英国绣花帐幔,遍布着各类绣花,有奇怪的花,更奇怪的鸟和最奇怪的人。总之是这些东西在苍白的月光下会显得十分古怪。

“仆人们睡在这些房间里吗?”我问。“不,他们睡在后面一排小房间里,这里从来没有人睡。假如桑菲尔德府闹鬼,那么这里会是鬼魂游荡的地方。”

“我也有同样想法。那你们这儿真的没有鬼了?”“反正我从没听说过,”费尔法克斯太太笑着说。“连鬼的传说也没有?没有传奇或者鬼故事?”“我相信没有。不过听说罗切斯特家人在世时性格火暴,而不是文文静静的,也许这正是他们如今仍平静地安息在坟墓中的缘故吧。”

“是呀,‘经过了一场人生的热病,他们现在睡得好好的,’”我喃喃地说,“你现在要去哪呀!费尔法克斯太太?”因为她正要走开。

“上铅皮屋顶去走走,你也一起去吗?从那儿可以眺望一下景色?”我默默地跟随着她走上了狭窄的楼梯,来到顶楼,在那里爬上一架扶梯,又穿过活动天窗,就到了桑菲尔德府的房顶。这时我与白嘴鸦已处于同一高度,可以窥见他们的巢穴。我倚在墙垛上,往下眺望,只见地面恰似一幅地图般展开,鲜嫩的天鹅绒草坪,紧紧围绕着大厦灰色的宅地;与公园差不多大的田野上,点缀着棵棵古树;深褐色枯萎的树林,被一条小径明显分开来,小径长满了看上去比带叶子的树木还绿的青苔,门口的教堂、道路和寂静的小山都安卧在秋阳里;地平线上祥和的蔚蓝天空中夹杂着大理石般的珠白色。这番景色并不奇特,但一切却使人赏心悦目。当我转过身,再次经过活动天窗时,我几乎看不清下扶梯的路了。同我刚才仰望美丽的蓝色苍穹相比,同我兴致勃勃地俯视,以桑菲尔德府为核心展开的阳光照耀下的树林、牧场和绿色小山的景致相比,这阁楼便犹如墓穴一般黑了。

费尔法克斯太太跟在我后面走,并且拴上活动天窗。我摸索着找到了顶楼的出口,爬下狭窄的顶楼的扶梯。我在楼梯口长长的过道上徘徊,隔开三楼前后房间的这条过道,又窄、又低、又暗,仅在远远的尽头有一扇小窗,两边黑色的小门全都关着,活像蓝胡子城堡里的一条走廊。

我正轻轻地缓步向前走时,万万没有料到在这个静悄悄的地方,竟然听见了一阵笑声。这笑声显得古怪,清晰,拘谨和悲哀。我停下步来,这声音也随着停止了。

刹那间,笑声重又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和刚才比起来,虽然清晰却很低沉。这笑声响了一阵以后便停止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可以在每间孤寂的房子里引起回声。尽管这声音不过来自一个房间,但我完全能指出是从哪扇门里传出来的。

“费尔法克斯太太?”我大声叫道,这时正听见走下顶楼的楼梯声音。“你听见响亮的笑声了吗?那是谁呀?”

“很可能是些仆人,”她回答说,“也许是格雷斯·普尔。”

“你听到了吗?”我又问。“听到了,很清楚。我往往听到,她在这儿的一间房子里做针线活,有时莉娅也在,这两个人在一块儿总是吵吵嚷嚷的。”

笑声又响起来了,低沉而富有节奏,然后在古怪的嘟哝声中宣告结束。

“格雷斯?”费尔法克斯太太嚷道。我其实并不期盼有哪位格雷斯来回答,因为这笑声同我所听到过的笑声一样悲惨,一样不可思议。要不是正值中午,要不是鬼魂的出现从来不与奇怪的狂笑相伴,要不是当时的情形和季节并不会激发恐怖情绪,我准会变得迷信,并害怕起来呢。然而,这件事足以表明我真傻,居然还为笑声感到吃惊。

最靠近我的一扇门开了,一个仆人打扮的人走了出来,这是一个年龄在30到40之间的女人,长得虎背熊腰,一头红发,映衬着一张冷酷而又平庸的脸。实在难以想象还有什么幽灵比她更缺少传奇色彩,更不像鬼魂了。

“太吵了,格雷斯,”费尔法克斯太太说,“记住对你吩咐的话!”格雷斯默默地行了个屈膝礼,走了回去。

“她是我们雇来做针线活,帮助莉娅干家务的,”她继续说,“在某些方面她并不是没有缺点的,不过她干得挺好。随便问一下,早上你跟你的学生相处得怎么样?”

所以我们的话题转到了阿黛勒身上,一直谈到我们来到了外面敞亮而欢快的地方时。只见阿黛勒在大厅里向着我们跑过来,还一边嚷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