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呼啸山庄
3508400000049

第49章

这一场只大闹两分钟就完了。凯瑟琳被放开了,两只手放在她的鬓骨上,她不能准确知道她的耳朵还长在上面没有。她像一根芦苇似地哆嗦着,可怜的东西,完全惊慌失措地靠在桌边。

你看,我知道怎么惩罚孩子们,这个无赖汉凶恶地说,这时他弯腰去拾掉在地板上的钥匙,现在,按照我告诉过你的;到林悖那里,哭个痛快吧!我将是你父亲了,明天——两天之内你就将只有这一个父亲了——还有的只是受罪。你能受得了,你不是个草包,如果我再在你眼睛里看见这样一种鬼神气,刚才的教训,你就要每天尝一次!

凯蒂没有到林悖那边去,却跑到我跟前,跪下来,将她滚烫的脸靠着我的膝上,大声地哭起来。她的表弟缩到躺椅的一角,吓得像个耗子,我敢说他是在私下庆贺这场惩罚降在别人头上而不是在他头上。希刺克厉夫看我们都吓呆了,就站起来,很利索地自己去沏茶。茶杯和碟子都摆好了。他倒了茶,给我一杯。

把你的神气冲洗掉,他说。帮帮忙,给你自己的淘气宝贝和我自己的孩子,倒杯茶吧。尽管是我预备的,但是没有下毒。我要出去找你们的马去。

他一走开,我们第一个念头就是在什么地方找出一条出路。我们试试厨房的门,但那是在外面闩起的。我们望望窗子——它们都太窄了,甚至凯蒂的小个儿也钻不过去。

林悖少爷,我叫着,眼看我们是正式被监禁了,你知道你的凶恶的父亲想做什么,你要告诉我们,不然我就打你的耳光,就像他打你的表姐一样。

是的,林悖,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凯瑟琳说。为了你的缘故,我才来。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那太忘恩负义了。

给我点茶,我渴啦,然后我就告诉你,他回答。丁太太,走远点,我不喜欢你站在我面前,凯瑟琳,你把你的眼泪掉在我的茶杯里了,我不喝那杯,再给我倒一杯。

凯瑟琳把另一杯推给他,揩揩她的脸。我对于这个小可怜虫的坦然态度很感厌恶,他已不再为他自己恐怖了。他一走进呼啸山庄,他在旷野上所表现的痛苦就全消失了。因此我猜想他一定是受了一场暴怒的惩罚的威胁,要是他不能把我们诱到那里的话。可那事既已成功,他眼下就没有什么恐惧了。

爸爸要我们结婚,他啜了一点茶后,接着说。他知道你爸爸不会同意我们现在结婚的,如果我们等着,他又怕我死去。因此我们明天早上就结婚,你得在这儿住一夜,如果你按他所愿望的做了,第二天你就可以回家,还带我跟你一起去。

带你跟她一起去,可怜的三心二意的人!我叫起来。你结婚?那么这个人是疯了!要不就是他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大家都是。你以为那个美丽的小姐,那个健康热诚的姑娘会把她自己拴在一个像你这样快死的小猴子身边吗?姑且不说林悖小姐吧,你居然妄想任何人会要你作丈夫么?你用你那怯懦的哭哭啼啼的把戏骗我们到这里来,你简直该挨鞭子抽!而且——现在,别表现出这副呆相啦!我倒想狠狠地摇你几下,就由于你的可鄙的奸诈,和你那低能的奇想。

我真的轻轻推了他一下,但是这就引起了他的咳嗽,他又来呻吟和哭泣那老一套,凯瑟琳责备了我。

住一夜?不!她说,慢慢地望望四周。耐莉,我要烧掉那个门,我反正要出去。

她马上就要开始实行她的威胁,但是林悖又为了他自己的性命而惊慌了。他用他的两个瘦胳膊抱住她,抽泣着:

你不愿意要我,救我了吗?不让我去山庄了吗?啊,亲爱的凯瑟琳!你千万别离开,别甩下我。你一定要服从我父亲,你一定要啊!

我必须服从我自己的父亲,她回答,要让他摆脱对我的惦念。一整夜!他会怎么想呢,这对他多么残酷?他已经很难受了。我一定要找一条路出去,或是绕一条路出去。不要出声!你没有危险——可如果你妨碍我——林悖,我爱爸爸胜过爱你!

对希刺克厉夫先生的愤怒所感到的要命的恐惧使他又恢复了他那懦夫的辩才。凯瑟琳差不多是精神错乱了,但她依旧坚持着一定要回家,而且这回轮到她来恳求他了,劝他控制他那自私的苦恼。

他们正在这样纠缠不清时,我们的狱卒又进来了。你们的马都走掉了,他说,而且——嘿,林悖!

又哭闹啦?她对你怎么啦?来,来——算啦,上床去吧。一会儿,我的孩子,你就能够用一只强有力的手来报复她现在的暴政了。你是为纯洁的爱情而消瘦的,不是吗?不是为世上别的东西:她会要你的!那么,上床去吧!今晚齐拉不会在这儿,你得自己脱衣服。嘘!别作声啦!你一进自己的屋子,我也不会走近你了,你也用不着害怕啦。正好,你这回总算办得不错。其他的事我来办好了。

他说了这些话,就开开门让他儿子走过去,那个儿子出去的神气正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只怕那开门的人打算恶意挤他一下似的。门又锁上了。希刺克厉夫走近火炉前,我的女主人和我都默默地站在那里。凯瑟琳抬头望望,本能地将她的手举起来护着她的脸——有他在邻近,疼痛的感觉又重新涌上来了。任何别人都不能凶恶地对待这孩子气的举动,可是他对她皱眉而且咕噜着:

啊!你不怕我?你的勇敢装得不坏,不过你好像害怕得很呢!

现在我是怕了,她回答,由于,要是我待在这里,爸爸会难过的,让他难过我又怎么安心待在这里呢?希刺克厉夫先生,让我回家吧!我答应嫁给林悖:爸爸会愿意我嫁给他的,而且我爱他。你干吗愿意强迫我做我自己本来愿意做的事呢?

看他怎么敢强迫你!我叫。国有国法,感谢上帝!有法律,尽管我们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即使他是我自己的儿子,我也要告他——这是即使是连牧师也不能宽赦的重罪!

少说废话!那恶徒说。你嚷嚷个鬼!我不要你说话。林悖小姐,我想到你父亲会难过,我特别开心,我将满意得睡不着觉。你告诉我会出这样的事,那正是再好不过的理由让你非在我家里呆24个小时不可了。至于你答应嫁给林悖,我会叫你守信用的,由于你不照办,就休想离开这儿。

那么叫耐莉去让爸爸知道我平安吧!凯瑟琳叫着,苦苦地哀哭着。或者现在就娶我。可怜的爸爸,耐莉,他会认为我们走失了。我们怎么办呢?

他才不会!他会以为你服侍他烦了,就跑开玩儿一会儿去啦,希刺克厉夫回答。你不能否认你是违背了他的禁令,自动走进我的房子来的。在你这样的年纪,你热望一些娱乐也是相当自然的,情理之中。看护一个病人,尽管那个病人是你父亲,你也会疲惫的。凯瑟琳,当你的生命开始的时候,他的最快乐的日子就结束了,他快乐的结束,是由于你走进这个世界(起码,我诅咒)。因此在他走出这世界时也诅咒你,是理所当然的。我愿和他一起诅咒,我不爱你!哭去吧,据我所料,哭将成为你今后的主要消遣了,你那有远虑的家长的信,使我大大开心。在他最后一封上,他劝我的宝贝要关心他的宝贝;并且当他得到她时,要对她温和——关心同温和——父亲般的慈爱。但是林悖却要把他整个的关心同温和用在自己身上哩。林悖很能扮演小暴君,他会折磨死随便多少猫,只要事先把它们的牙齿拔掉了,爪子削掉了。我向你担保,等你再回家的时候,你就能够编造一些关于他的温和的种种美妙故事告诉他舅舅了。

你说得对!我说,你儿子的性格你解释得对,显出了他和你本人的相像处,那么,我想,凯蒂小姐在她接受这毒蛇之前可要多个心眼啦!

现在我才不大在乎说说他那可爱的品质哩,他回答,由于要么她必须得接受他,要么就做一个囚犯,而且还有你陪着,直到你的主人死去。我能把你们都留下来,就在这个地方。如果你怀疑,鼓励她撤回她的话,你就有机会第二次挨打了,耐莉!

我不要撤回我的话,凯瑟琳说。如果我结完婚可以去画眉田园,我要在这个钟头之内就跟他结婚,希刺克厉夫先生,你是一个残酷的人,可你不是一个恶魔,你不会出于恶意,就不可挽回地毁掉我所有的幸福吧。如果爸爸以为我是故意离开他的,如果在我回去之前他死了,我怎么活得下去呢?我不再哭了,可我要跪在这儿,跪在你跟前。我不要起来,我的眼睛也要看着你的脸,直等到你也回头看我一眼!不,别转过去!瞧吧!你不会看见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我不恨你,你打我我也不气。姑父,你一生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吗?从来没有吗?啊!你一定要看我一下。我是这么惨啊,你不能不难过,不能不怜悯我呀。

拿开你那蜥蜴般的手指,走开,否则我要踢你了!希刺克厉夫大叫,野蛮地推开她。我宁可被一条蛇缠紧。你怎么能梦想来讨好我?我恨极了你!

他耸耸肩,他自己真的哆嗦了一下,好像他憎恶得更加可怕,并且把他的椅子向后推。这时我站起来,张开口,要来一顿大骂。但是我第一句才说了一半就被一句威吓堵回去了。他说我再说—个字就把我一个人关到一间屋里去。天快黑了——我们听到花园门口有人声。他立刻赶出去了,经过几分钟的谈话,他又—个人回来了。

我认为是你的表哥哈里顿,我对凯瑟琳说。我希望他来!他也许站在我们这边,哪个知道呢?

是从山庄派来的三个佣人找你们的,希刺克厉夫说,听见了我的话。你本来应该开扇窗子向外喊叫的,可你们没有叫,因此我断定,这女孩高兴被留下来,我保证。

我们明白失掉了机会,就控制不住发泄我们的悲哀了,他就让我们哭到9点钟。然后他叫我们上楼,穿过厨房,到齐拉的卧房里去。我低声叫我的同伴服从——或者我们可以设法从那边窗子出去,或者到一间阁楼里,从天窗出去呢。但是,窗户是上下一样窄,而阁楼也无从到达,由于我们和以前一样被锁在里面了。我们都没有躺下来,凯瑟琳就在窗前呆着,焦急地守候着早晨的到来。我不断地劝她休息一下,我所能得到的唯一的回答就是一声深沉的叹息。

我自己坐在一张摇椅上,摇来摇去,在心里痛斥我的失职。我的主人们的所有不幸都是由于我的失职。我现在明白,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在那个凄惨的夜里,在我的想象中,我还认为希刺克厉夫比我的罪过还轻些。

7点钟他来了,问林悖小姐起来没有。她马上跑到门口,回答着,起来了。那么,到这儿来,他说,开开门,把她拉出去。我站起来跟着,可是他又把门锁上了,我要求他放我。

忍耐吧,他回答,我一会就派人把你的早点送来。

我捶着门板,摇着门闩大发其怒。凯瑟琳问干吗还要关我?他回答说,她还得再忍一个钟头。他们走了,我忍了两三个钟头。后来,我听见脚步声——不是希刺克厉夫的。

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一个声音说,开门!我看见了哈里顿,他带来的食物只够我吃一天的。

拿去,他又说,把盘子塞到我手里。等一分钟,我开始说。不,他叫,退出去了,为把他留住,我苦苦地哀求他,他却不理。我就在那里被关了一整天,又一整夜,接着又一天,又一夜……我一共待了五夜四天,看不见人,只能天天清晨要看哈里顿一次。他可以作为狱卒的典型——绷紧着脸,不吭一声,对于打动他的正义感或同情心的各种企图完全装聋作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