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去参加舞会那真是太迷人了!”他说。“不过,不——不,最亲爱的。我觉得我喜欢的是你穿棉布连衣裙,戴无边呢帽——是啊,比戴着这些东西好,虽然这些华贵的东西也很适合于你。”
苔丝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模样特别引人注目,心里一阵激动,但却并不觉得快活。
“我要把它们取下来,”她说,“不然会让乔纳森看见的。它们不适合我,不是吗?我在想我们是否应该把它们卖掉?”
“再戴一小会儿吧。把它们卖掉?不行。那会辜负我教母对我的期望。”
苔丝转念一想马上表示赞成克莱尔的看法。她还有事情要跟克莱尔说,戴着这些东西说不定会有帮助;于是她坐了下来。两人又坐在桌边猜测乔纳森可能带着他们的行李在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吃饭。两人正吃着,突然外屋的门被打开了,过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安吉尔出去察看情况。
“我敲门却没有人答应,”乔纳森·凯尔抱歉地说,来的正是他。“外面在下雨,我就自己开了门。东西给你们送来了,先生。”
“很好。不过你晚了好长时间。”“嗯,是晚了,先生。”乔纳森·凯尔说话时语调低沉,跟白天很不一样;他的额头上除了老年的皱纹又多了一些因忧虑而产生的皱纹。他接着说——“今天下午你和你的太太——离开以后,我们在乳牛场的人都被一件也许可以说是最叫人伤心的事给吓坏了。”
“哎呀,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怜的小雷蒂·普里德尔想要投水自尽呢。”“不!这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呢,她下午还和其他人一起跟我们告别——”“是呀。嗯,先生,当你们两人坐车离开以后,雷蒂和玛丽安就戴上帽子出去了。今天是年三十,活儿不多,再说大伙儿都醉得晕晕乎乎的,谁也没有注意她们两个。她们先去‘卢埃佛勒’酒店喝了点什么,接着又逛到‘三臂十字架’,后来两人是在那儿分手的。雷蒂穿过水草地,看起来像是要回家去,玛丽安继续往前,去另一个村子的一家酒店。从那以后就不知道雷蒂情况如何了,直到那船民回家的时候在大水塘旁边发现了一堆东西;是蕾蒂的帽子和长披巾。船民把雷蒂从水里捞了上来。他和另一个人把这姑娘送回家里,以为她死了,不过后来她又慢慢地缓了过来。”
安吉尔突然想到在里屋的苔丝会不会听到这个令人沮丧的故事,于是起身去关那扇在过道和通里屋的前厅之间的门;但是,他的妻子已经来到了外面的屋子,此刻正在听乔纳森叙述呢。
“还有呢,玛丽安也出事了。人们发现她醉得人事不省地躺在柳树林边。尽管这姑娘一向饭量很大,可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除了一先令的麦芽酒之外她还碰过其他的酒。看起来这些女孩子神经都有些不正常了!”
“那么伊丝呢?”苔丝问。“伊丝还跟平常一样待在家里。不过她说她能猜到这些事为何会发生;她看上去垂头丧气,心情很差,可怜的姑娘,这也难怪她。所以你瞧,先生,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在把你们要用的那些东西往车上装,于是就来晚了。”
“是的。好了,乔纳森,现在你把这些箱子拿上楼去,喝点麦芽酒,然后抓紧时间赶回去好吗?说不定他们会需要你。”
苔丝这时候已经回到里屋,坐在壁炉前默默地望着炉火沉思。她听见乔纳森·凯尔上楼下楼那重重的脚步声,直到行李全搬了上去,又听见他感谢克莱尔拿麦芽酒给他喝,感谢克莱尔给他赏钱。随后他的脚步声便在消失门口,大车也嘎吱嘎吱地走远了。
安吉尔关上门,把笨重的栎木门闩插好,走进里屋来到壁炉前苔丝坐着的地方。他伸出双手从背后把苔丝两边面颊捂住,心里以为她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去把她一直盼望着的梳妆用具拿出来,可她面无表情,于是克莱尔在她身边坐下。
“我很遗憾,那两个姑娘确实挺惨的,”克莱尔说。“可,你也别太难过了。雷蒂本来就是疯疯癫癫的。”
“不要狡辩了,”苔丝说。“遮遮掩掩的,装的跟没事人似的。”
这件事情震撼了苔丝。她本来应该倒霉的——但克莱尔看中了她。轻而易举获得了一切,这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她要把事情说出来,就在此时此地。苔丝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火红的炭,把壁炉和那柄破铜火钳都烧红了。壁炉周围都被映红了。苔丝处在这暖和的光辉中;她的首饰在这光辉中放射出耀眼的彩色光芒——随着她心脏的跳动不断地变换它们的颜色。“你还记得今天早晨我们说过要把彼此的隐私都说出来?”克莱尔突然问道;他发现苔丝坐在那儿没有一点反应。“你可以认为我们是说着玩的。但是,我说过的话就一定算数。我要向你坦白。”
克莱尔说的这些话,虽颇出意外,却正好符合她的心思,在苔丝看来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要坦白什么事情?”苔丝立刻说。“啊——你把我想得太好了。现在听着吧。把脑袋这样放,希望你原谅我;也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我没有早一点儿告诉你是害怕失去你,亲爱的,生活赐给我最大的奖赏就是让我遇到了你。我哥哥是在大学里得到的,而我是在陶勃赛得到的。嗯,我是个保守派。一个月之前在你同意嫁给我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但我怕那么做会失去你。我没有说,然后,昨天我想告诉你,至少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今天早晨,当你提议我们彼此说出自己的隐私时,我又没有说——我有罪!但是,现在我必须坦白。你会不会原谅我?”
“哦,会的!我能肯定——”“好,但愿如此。不过你别把话说早了,免得后悔。我从头说起。过去我的愿望是做一个牧师,当我发现我不能就圣职的时候,我非常失望。尽管我不能说我自己是纯洁无瑕的,但是我羡慕纯洁无瑕,我憎恨邪恶,我希望我没有变。每个人,不管他怎样看待‘完全灵感’这一说法,他都应该赞成保罗所说的这句话:‘总要在各各方面都作信徒的榜样。’这是我们人类唯一的保障。罗马有一个诗人曾说到过‘一生无可指责’,他的观点跟圣保罗的有相似之处:”
人人正直、纯洁,没有摩尔人的粗暴。
接着克莱尔告诉苔丝,他所谓自己堕落指的是在伦敦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和一个陌生女子一起生活了两天。“幸亏我及时醒悟过来,认识到自己的错,”他接着说。“我决定和她一刀两断,接着便回家了。我觉得我如果不把这件事告诉你对你就不够坦诚。你能原谅我吗?”
苔丝用力握着他的手算是回答。“让我们忘掉它吧!——让我们说一些高兴的事情吧。”
“哦,安吉尔——我很高兴——你可以原谅我了!”“我也有事情要坦白——你没忘吧,我说过的。”
“啊,当然!现在说吧,亲爱的。”“也许,我的事比你的更加严重。”
“不可能,最亲爱的。”
“不可能——哦,不,可能!”苔丝兴奋而又激动地说。
她重新坐了下来。他们两人握着手。炉栅里燃烧着的煤块发出炽热的光,映照着克莱尔和苔丝的脸和手,还透过她蓬松的头发,照红了她的头皮。苔丝细长的影子映射在墙上和天花板上。当她俯身向前的时候,她脖子上的钻石都发出闪光好像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她把头靠在克莱尔的肩上,垂着眼皮,开始轻声叙述她怎么会认识亚历克·德伯的,以及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