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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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马吕斯的苦难(1)

一、穷困潦倒

马吕斯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了。他吃完自己的衣服和手表之后,便过起了难以想像的穷日子——没有吃的,没有蜡烛和炉火;没有工作,没有前途,衣服露着肘,帽子破得逗姑娘嘲笑。由于拖欠房租,他夜间不敢开着门。看门人和店主的傲慢态度,邻居的作弄,都让他觉得尊严被践踏,人格受屈辱。他被迫接受的任何工作。这种年龄,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可是,每当马吕斯低下头来看他的破衣烂衫的时候,在他胸中涌起的,却是阵阵不公正的和令人心碎的羞辱感。

苦难,是虐待人的后妈,但有时它却成为慈母。困乏是孕育坚强灵魂和强健精神的源泉,困境是培育傲骨的奶娘,不幸是培育豪杰的乳汁。

马吕斯学会了自己扫楼梯,亲自到水果店买布里干酪,等天黑才走入面包店,买上一个面包,藏藏掖掖带回顶楼。六七个苏的羊排骨,他要亲自煮过,吃上三天。第一天吃肉,第二天吃油,第三天啃骨头。

吉诺曼姑娘千方百计让马吕斯接受那60个皮斯托尔,可愿望难以实现。马吕斯声明自己什么也不需要。后来,他不得不把衣服当出去。到最后,他连上衣也当出去了。古费拉克送了他一件短上衣,他花了30个苏把它改了改。

这期间,他已被接受为律师。他把古费拉克的房间当成了对外办公处。他的通讯地址也是这里。

马吕斯当律师之后,给外祖父写了一封信,把这消息通知了他。信的语调是冷淡的,但不失恭顺。吉诺曼先生看信后,双手发颤,把信撕成四片,扔进了纸篓。

二、一贫如洗

穷困和其他事物一样,是可以习惯的。由于马吕斯勤奋、有恒心和志气,每年他的工作可以得到700法郎的报酬。他学会了德文和英文。这是古费拉克介绍他干的事,他成了那家书店一位不可少的工作人员。他写书评,译资料,作注解,编写某些名人的生平。不管旺淡,每年净挣700法郎。他以此维持着生活。

马吕斯在戈尔博老屋租了一间房子,没有壁炉,每年租金30法郎。他添置了一些必不可少的家具,把办公室移到了这里。当二房东的老妇人,为他打扫房间,给他烧开水,做午饭。他每月付她3个法郎。午餐是一个鸡蛋和一个面包。面包值一个苏,而鸡蛋的价钱随行就市,有时两个苏一个,有时三个苏一个。晚饭一般是肉菜一盘,6个苏;一盘蔬菜,3个苏;甜食一碟,3个苏;面包一个,3个苏。他不吃酒,也不喝汤,以水代之。

就这样,午餐花4个苏,晚餐花16个苏,每天的伙食费是20个苏,一年便是365法郎。30法郎的房租,给那老妇人36法郎的报酬,外加一些零用钱,一年共花450法郎。花上这450法郎,马吕斯便得到了吃住和服侍。剩下的钱他花在衣服方面:外衣100法郎,内衣50法郎,洗衣50法郎。这样加在一起,总支出不过650法郎。收支相抵,还有50法郎的节余。钱方面是用不着发愁了,取暖的问题,由于根本就没有壁炉,也就可以“简化”了。

马吕斯备有两套外衣,一套是旧的,平时穿;一套是全新的,供特殊用途。无论是旧的还是新的,全是黑色。他只有三件衬衫,身上一件,抽屉里一件,另一件在洗衣妇人那里洗着。实在不能穿了,他便补充一件。这样,在他身上的衬衫经常是破的,为了掩盖,他不得不把外衣一直扣到下巴。

现在这种生活状态,是马吕斯经过几年的努力才达到的,其间他克服了很多困难。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熬了过来。他不存任何侥幸,他不愿意走回头路。一种严厉的羞涩神情经常挂在他的脸上。他非常腼腆,甚至腼腆到了莽撞的程度。在他受到各种考验时,他总是感到有一股秘密的力量鼓励着他,甚至可以说在推动着他。

在马吕斯心里,在他父亲的名字旁边另外还铭刻着一个名字:唐纳德。马吕斯生来诚挚严肃,在他的想象里,这位勇敢的中士,在滑铁卢的枪林弹雨之中,救下了上校,他,唐纳德,他追念着父亲,同时也追念着他。他崇拜他们。在他的思想中有大龛和小龛两个分级,大的供着上校,小的供着唐纳德。当他了解到唐纳德陷入逆境时,那感恩图报的心情便蒙上一层重重的凄惘阴影。马吕斯在孟费梅打听到了那客店老板亏本和破产的不幸消息后,便做了所有的努力去找他,想找到他的踪迹。三年当中他去了许多地方,几乎把钱花光,但还是没有打听到唐纳德的下落。人们普遍认为他旅居国外了。马吕斯找不到恩人,便开始责怪自己。这是上校吩咐他办的唯一一件事,假使不把事情办妥,他愧为人子。要找到唐纳德,为唐纳德使尽一切力气,对他说:“您不认识我,这没关系,而我,却知道您!有我在这里!您尽管吩咐好啦!”这成了马吕斯最甜蜜、最灿烂的梦想。

三、成熟

马吕斯17岁时离开外祖父,现在20岁了。这期间,他和外祖父之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那种状态,不希望接近,更不求见面。马吕斯以为吉诺曼先生一向不爱他,但马吕斯错了。

吉诺曼先生非常非常疼爱自己的外孙。不过,他疼爱的方式有些特别。他给他一个耳光,那是他在爱他;他曾吩咐不许别人提到马吕斯,但心里又埋怨别人为什么如此顺从。开始,他还有一线希望,认为这“波拿巴分子”,这“九月暴徒”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但是,时间一直过去,等不回马吕斯,最后他失望了。“这醉鬼竟一去不返。”那老祖宗经常这样自言自语,他又常常问自己:“假使能再言归于好……能吗?”他的自尊心回答道:“能!”但他那频频颤抖着的老顽固头却又悲伤地答道:“不能。”他心里总是放不下马吕斯。他把痛苦留在心中。从不打听他的消息,却无时不想着他。

这老人在深自悔恨,马吕斯却在自我庆幸。当他想到吉诺曼先生的时候,他是心平气和的。此外,他为自己曾吃过苦并将继续吃苦而感到快活。他心里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父亲。想到这一点,他就感到满足和舒适。“父亲吃尽了苦痛,我要是舒舒服服,那算怎么一回事?”

他被外祖父赶出门时,还只是个孩子,现在他已是个成人了。青年时代遇上艰苦,假使它能成功的话,会使年轻人的意志转向发愤之路,会把灵魂引向高尚的愿望。穷苦把物质生活赤裸裸地摆在了那里,使它丑态毕露,这样,人们就产生一种朝着理想生活奋进的无可比拟的一往无前的毅力。对一个青年人来说,苦是不足道的,无论环境好坏,只要他健康,体力充沛,步伐矫健,眼睛明亮,头发乌黑,面颊鲜润,嘴唇绯红,牙齿雪白,气息纯净,热血沸腾,他就不会感到不幸。相反,有了这些,会令一个年迈的国王羡慕不已。

马吕斯名为律师,却从不接受案件,不管吉诺曼爷爷怎样看,他谈不上兜揽什么诉讼。混迹于法官之中,随庭听讼、穷究案由,那些烦人的事,见他的鬼去吧!他目前还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改变他的谋生方式。那家不知名的商务书店给他提供了一种稳定的工作,又不是忙得不可开交,这已使他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