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丽达,杜巴瓦没想出任何新鲜的观点,全是托洛茨基分子的陈辞滥调。我们谈了很长时间。”
“后来我明白了,与他争论毫无意义。照我看,杜巴瓦是拉不回来了。为了跟他谈话,代表团开会我都迟到了。临分手时,他想让我‘高兴一下’,奉承地说:‘保夫卡,我知道你还没有僵化,也没有成为怕丢乌纱帽而投赞成票的官僚,不过,你是那种除了红旗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的人。’”
“晚上,基辅的代表,还有扎尔基和舒姆斯基,都到安娜那里去了。她已去过省监察委员会,我们都肯定她的做法没有错。我在哈尔科夫待了8天,在中央委员会见到安娜好几次,她调换了住房。我从塔莉亚那里得知,安娜打算做人工流产。显然,同杜巴瓦分手的事已经不言而喻。塔莉亚在哈尔科夫又住了几天,帮她处理此事。”
“我们动身去莫斯科那天,扎尔基打听到,党的三人小组给杜巴瓦严重警告处分。共产主义大学党委常委会也同意这个决定。离最高处分只差一步,这样杜巴瓦才没被开除出党。”
“会场里渐渐拥挤了,可是人流还是不停往里涌来。周围传来了一片谈话声、笑声。巨大的剧场正在接纳这前所未见的活力充沛的人流,这些年轻的布尔什维克热情奔放,朝气蓬勃,勇往直前,就像山间奔腾不息的急流。这里越来越吵。保尔似乎觉得,丽达并不在听他说话。”然而他刚一沉默,她就说:
“我想,杜巴瓦的事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们为什么要把剩下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呢?这里这么明亮,这么富有生气……”
丽达朝他身边挪了一下,他们挨得很近,但讲话声却越来越模糊,为了避免大声叫喊,她朝保尔探过身去。“有句话我想问你,”丽达说,“尽管这已经是往事,然而我想,你会告诉我的,当初你为什么结束我们的学习和友谊呢?”
他从见面的刚开始就预料到她会这么问,但还是感到很羞愧。他们相互看了看。保尔看出来,她明白是什么原因。
“丽达,我想你清楚。这事已过去三年了。这只能怪当初的保尔。可以说,保尔一生犯了很多错误,其中之一就是你说的那件事。”
丽达笑了一笑,说:“这样开头很好。但我想听的是结果!”
保尔小声说:“在这方面犯错误的不单是我吧,还有‘牛虻’。有些书形象地塑造了一些刚毅坚强、英勇无畏、对革命事业无限忠诚的革命者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印下了深刻的痕迹,我憧憬着自己会像他们那样,因此,我当年就是在模仿他。现在我不但认为好笑,更主要的是觉得自己很愚蠢。”
“意思就是,你换了角度来看‘牛虻’了?”“不,丽达,基本上没变。我不赞成的只是他用苦行僧的方式来考验自己的毅力,这中间有一些是不必要的悲剧成分罢了。我认可‘牛虻’的主要方面。我赞成他的英勇顽强,佩服他这类善于忍受痛苦,不对任何人表白的人。我钦佩他这种公私分明有责任心的革命者。”“保尔,当初你就该说这些话,然而直到现在才说,只能让人觉得遗憾了。”丽达语带双关,微笑着说。“丽达,你说让人觉得遗憾,是否对你来说,我永远没有可能成为一个比同志更亲密的人呢?”“不,保尔,你本来是可以做到的。”“这事有办法弥补吗?”
“太晚了,牛虻同志!”丽达调侃了一句,微微一笑,接着解释说:“我生了个女儿,她有个父亲,我们是好朋友。我们这三口之家和睦地生活在一起,现在是不可分离的一个整体了。”
她用手摸了摸他的手,表达自己还很关心他。但她马上想到,这种做法是多余的。是的,这三年来,除了体质方面,他别的方面也成长起来了。她知道,他现在很痛苦,这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可是他淡淡地说:“无论如何,我得到的还是比失去的要多。”
他们站了起来,由于该坐到离讲台更近的位子上去了。他们走向乌克兰代表团的席位。乐队开始演奏。鲜红的巨幅标语鲜艳夺目,亮晶晶的字母写着:“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剧院里,几千个位子都坐满了。他们坐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具有强大功率的变压器,成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强大原动力。大剧院迎接着伟大的工人阶级的后代,青年近卫军的骨干们。几千双眼睛都盯着闪光的标语。
还有人进会场。再过一会,这沉重的天鹅绒帷幕将缓缓地拉开,全俄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书记面对这无比庄严的时刻也会很激动,他将无限感慨地宣布:“全俄共产主义青年团第六次代表大会现在开幕。”
保尔由衷地感到革命的伟大和胜利的喜悦。生活把他带到了这里,参加布尔什维克主义青年近卫军隆重召开的胜利的大会,因此,他就感到特别的高兴和骄傲。会议开了整整一天。在最后一次会议上保尔才和丽达见面了。他看见她同一些乌克兰代表一起。“朋友们,我确信就是最近几年里,共青团会从自己的队伍中提出几位语言大师,他们即将用艺术形态来体现我们勇敢的过去,表现我们一点也不差的光辉的今天。谁知道呢,或许,我们在场的诸位中间就有人会拿起笔把我们也描绘一番……”
“明天大会结束,我立刻回去了。”她说,“我不清楚,我们是否再有机会相见,因此,今天我把以前记的日记找了出来,写了一封信给你。你看完信后,把日记寄给我。它会向你说明一切。”
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注视着她,好像是要永远记住她。
第二天,他们如约在正门入口处见面,丽达交给他一个小包和一封封了口的信。由于周围有很多人,因此他们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保尔看出了丽达对自己的深情厚谊。
一天以后,他们都上了各自的火车,分别了。乌克兰代表分别坐在自己的几节车厢里。柯察金和一些基辅代表坐在一起。晚上,大家都进入了梦乡。坐在旁边的奥库涅夫也已睡着了。保尔移到灯下,拆开信。
亲爱的保夫鲁沙:
我本来可以面对面告诉你,可我觉得写信的方式会比较好。我只希望一点:忘记开会时谈的话。我知道你很坚强,因此我相信你所说的。我对生活的看法不太拘泥形式,我认为只要私人感情达到一定深度,有时可以破一个例的。当然,这样很少见。你是值得我为之破例的。然而,我还是克服了当初的那种愿望,由于我认为这不会给我们带来很多的欢乐。保尔,你不要对自己过于严格要求,在我们的生活中不完全是斗争,而且还有很多特别美好的东西。
你生活的其它方面我不担心。紧握你的手。
丽达
保尔思索着,把信撕成碎片扔向了窗外。第二天早晨,保尔看完日记,并包起了它们。轮到包括潘克拉托夫、奥库涅夫和柯察金在内的那些乌克兰代表们下车。奥库涅夫要去住在基辅的安娜家。刚刚被选作乌克兰团中央委员的拉托夫,有事一定要去基辅。柯察金决定和他们一起乘火车去,正好去看看扎尔基和安娜。由于他去邮局寄日记本,因此朋友都走失了。
保尔乘车去杜巴瓦和安娜的家,他走上二楼,敲了敲左面的门——安娜的房间。可是没人开门。这么早安娜是不可能去上班的。“她大概还没睡醒。”他这样想。这时隔壁的门打开了一点,走出来的是刚被惊醒的杜巴瓦。他脸色很难看,身上散发出刺鼻的洋葱味。保尔闻到他喝酒了。从半开着的房门里,柯察金看到床上有个胖女人,更确切地说,看见了一个赤裸的胖女人。
杜巴瓦觉察到了什么,关上了门。“你干什么,来找博尔哈德同志吗?”他眼睛盯着墙角,声音沙哑地问道,“她已经搬走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保尔锁着双眉以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着他。“不知道。你知道她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吗?”保尔问道。
杜巴瓦突然发火了:“不清楚。”他打个嗝,又用沙哑的嗓音凶狠地说:“那你是来抚慰她的?那好,来得正是时候。正好是个空缺,快行动吧!而且,你肯定会很高兴。要知道,她不止一次亲自对我说过,就像她喜欢你之类的话。你不要错过机会,你们一定能在精神上和肉体上达成统一的。”
保尔感到满脸出火。他依然控制着自己,轻声说:“米佳,你现在成何体统了!我没想到你会变成一个无赖。以前你可是个非常棒的小伙子,怎么会变得这么粗俗?”
杜巴瓦把身子倚在墙上。看来,他光脚适应不了水泥地上的温度,因此蜷起身子。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刚睡醒、脸蛋胖胖的女人从门里伸出头来说:“猫咪,快回来呵,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杜巴瓦没听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并用身子顶住。“真是不错啊……”保尔说,“你把这种人弄到家里来了?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很明显,杜巴瓦不喜欢这种谈话方式,他大声喊道:
“你们还要来指导我能和什么人睡觉吗?我听够了。你从什么地方来,就滚回什么地方去!你去说吧,杜巴瓦现在是吃喝嫖赌!”
保尔来到他面前,激动地说:“米佳,让这个女人离开,咱们再谈最后一次……”
杜巴瓦阴沉着脸,转身就走了。“呸,混蛋!”保尔悄声骂了一句,缓慢走下楼去。很快过了两年。无情的时光流水似的飞逝着,突飞猛进、五光十色的生活,总是给这些表面看来似乎单调的日子加入新的内容。1.6亿伟大的人民在世界上首先成为自己那广阔的土地和丰富资源的主人,他们努力地劳动,修补战后的经济创伤。国家日益强大起来,力量不断壮大。前不久,工业萧条景象已经不见了。对保尔来说,这两年过得太快了。他不会踏踏实实地生活,不会每天像正常人那样早睡早起。他总是过得很忙乱。不但自己是这样,还督促别人也这样生活。
他很长的时间用来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几个人在那里埋头苦读。他们在学习。两年里,他学完了《资本论》第三卷,明白了资本主义的剥削手段。拉兹瓦利欣被调到保尔所在的那个专区。省委派他来,建议让他从事一个区的区团委书记的工作。当时保尔不在,专区团委在柯察金缺席的情况下把拉兹瓦利欣派到一个区里。保尔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后什么也没说。
保尔去了拉兹瓦利欣所在地去视察。他了解的情况很多,一些情况都出现了:拉兹瓦利欣喝酒,网罗同党和奉承他的人,排斥好同志。柯察金把这些情况拿到常委会上讨论,大家都主张给拉兹瓦利欣以严重警告处分,出人意料的是保尔却说:“我的意见是把他永远开除出团。”
大家觉得有些惊讶,觉得这样处分过于严厉。可是保尔坚持自己的意见:“应该把他开除。这个不成材的中学生,我们给过他很多次做人的机会。他根本就是个混进团里的投机分子。”保尔把他在别列兹多夫的种种恶行全说了出来。
“我认为保尔在公报私仇,谁都可以捏造罪名陷害我。让柯察金拿出真凭实据来。我也可以捏造,说他搞过走私,那么难道他也得被开除吗?一定要得有证据!”拉兹瓦利欣大喊。
“走着瞧,我们会让你折服的。”保尔说。拉兹瓦利欣走了。半小时之后,柯察金受到大伙的拥护,常委会一致通过决议:开除拉兹瓦利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