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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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益友(2)

一位著名诗人失态地大嚼着晚饭。那位饮誉文坛的小说家正在挑逗酒会的女主人,一位当今的斯塔尔夫人,而她则用充满怒意的目光盯视着前方。

哲学家悠然地品着茶,表情沉重、宁静。还有那些著名的科学界人士,一边信马由彊地谈着艺术,一边狼吞虎咽着牡蛎和雪糕。还有那位年轻的音乐家,正眉飞色舞地谈论着赛马。看来,酒会上的各界名流正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

酒会还未结束,乔的浪漫幻想就已经彻底地破灭了。她躲到一个角落里让自己冷静一下。过了一会儿,几位哲学家走上了讲台,对某个有争议的话题展开激烈的辩论。

他们所表达的中心思想就是:世界正面临一个濒于毁灭的转折点,正在走向解体,正在按照顺应时代的法则来重新组合。

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宗教几乎不起作用,有且只有智慧才是主宰世界的唯一权威。由于受到谈论者的鼓舞,乔感到自己的意识漂荡到了缥渺的空中。

这时,她却发现教授的表情非常凝重,似乎在考虑一个重大的问题。

此时,巴尔教授环视四周,他发现乔和几个年轻人都被那璀璨的哲学之光迷住了。这使他深深地担忧起来,怕他们会被这致命的哲学之光引入邪路。

当有人请他发言时,他毫不迟疑地站了出来。

用犀利的言语不可辩驳的事实来捍卫着宗教的尊严。孤军作战的他虽败犹荣。因为他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就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听着他的慷慨陈词,乔感觉遗失的世界又回来了,上帝是万能的,生命存在轮回。

巴尔先生结束他的发言时,乔在内心中赞赏不已。他是这场辩论真正的赢家。

但是,她最终没有让自己的真情实感露出来。但是,那个场景已镌刻在她的脑子里无法泯灭了。乔此时理解了一个人的品德远比金钱、权势、智慧和美丽的外表重要,它是世界上最无价的财富。她想,如果高尚的内涵包括真诚、勇敢和与人为善,那么她的朋友弗德里克·巴尔当之无愧。

这种想法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她非常重视他的观点,期待着同样能赢得他的尊敬。她希望完善自己,不至于玷辱他的朋友的称号。她真诚地祈求着。然而,正当这时,乔的幸福几乎让一顶纸帽给毁了。

一天课间,教授带着一顶纸叠的军帽来上课了。那是蒂娜干的好事,显然教授忘了拿下来。此时,教授严肃地上着课,他正准备朗读《华伦斯坦之死》。

一个德国人来朗读席勒的作品是很有吸引力的。乔每一次一瞥见教授头顶上的纸帽,眼睛就泛出笑意。这让教授有点不知所措。终于,他忍不住发问了:“马奇小姐,有什么可笑的事情吗?”

“先生,你头上有顶奇怪的帽子。”教授取下那顶纸帽端详着随后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啊,蒂娜这个小捣蛋!让我闹个笑话。没有关系的。”

突然帽子上的一幅画引起了教授的强烈反感。他充满厌恶地说:

“这些乱七八糟的报纸,毒害着儿童、年轻人的心灵,一群没有良知的家伙。”

乔偷偷地瞥了一眼报纸,看见了引起教授厌恶的那幅画:疯狂的男人、尸体、坏蛋还有毒蛇。在一种隐隐的担心的驱动下,她翻开了那张报纸。幸好不是《火山周刊》。

当然,即使是也不怕,又没有署名,不会暴露她的秘密。她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但是,她神色的变化以及骤然变红的脸蛋还是让教授察觉了。

他知道乔在写东西,但既然乔从来不提,他也就不便问起。眼前的情景使他突然意识到,她是不是在做一件自己都羞于启齿的事?这个念头使他忧心忡忡。

“这些东西可能会给一些人带来快感,但是,我宁愿把炸药送给自己的孩子作玩具,也不情愿他们沾这些垃圾的边。”

“充其量不过是庸俗和无聊。供人闲时消遣。有不少上等人都把写这种畅销小说当作一个正当的职业。”

乔悄声地辩解着。“我想,有些所谓的上等人会把贩卖威士忌心安理得地认为是正当职业。不,他们这是在毒害无知的孩子。不,他们没有权利这么做!”

巴尔先生越说越愤恨,并举手将报纸扔到了火里。很快,纸帽化成了灰,最后,一缕轻烟和毒害人类的威胁一块顺着烟囱散尽。

乔呆呆地坐着,那火仿佛也烧到了她,以至于过了很长的时间,她的脸还是烫得发烧。

“我真想烧掉所有的这种垃圾。”教授嘴里说着,仿佛从中得到一些安慰,而且像是间有所指。

乔沉思许久。她曾靠写这些报纸上的故事辛辛苦苦地挣钱,现在,这些钱却压着她的良心,令她窒息。她又自己安慰自己说:“我写的故事和那些不同,它们并不坏,顶多只是无聊。因此,我不必谴责自己。”

于是,她重新拿起了课本,像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那样问道:

“先生,接着上课吧?我会非常认真地听课的。”“但愿如此。”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神情庄重而又亲切。

回到自己的房间,乔急不可待地翻开自己所有的投稿。现在,她又戴上道德的眼镜片,透过它阅读那些拙劣文字,满目的糟粕,令她面红耳赤。“它们的确是庸俗无聊的。”一想到这,乔毫不迟疑地将那些报纸一古脑地投进了火炉。

“这就是这些废品的最好归宿。我宁可让大火吞噬了我的房子,也不愿别人被我做的炸药毁灭。”她这么想着,片刻之间,眼见她的《法律的魔力》已化为灰烬。

乔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如何来处理这些稿酬。“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所做所为还没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那么,我有权利把钱留下作为对我花费时间的补偿。”

乔的畅销小说写作就此搁笔。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乔又提笔写了一些作品,但充满道德说教风格的作品找不到出版商,而儿童故事文学又因与出版商的要求相背,功亏一篑了。乔什么也没写出来。她说:“既然我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那就等我弄明白以后再动笔吧。起码我可以做到诚实。”这种态度将使她受益匪浅。

巴尔教授静静地观察着乔,观察着她是否接受了他的批评和忠告。令他高兴和欣慰的是,乔经受住了考验。虽然他们并没有用语言来沟通,他从她那或严肃或忧伤的神情中知道乔已经改变了。同过去相比,她的学习更加勤奋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在一心一意地做一件有价值的事。乔沉浸在幸福中,因为她远离了那些毫无价值的小说。

她专心学习,除了德语,她还选修了其他的课程。六月份来临了,乔准备回家了,与大家分手时,恋恋不舍。

“准备回家了?真幸福呀,可以回到自己温馨的家。”巴尔先生对乔说。那是临别的前一个晚上,他坐在屋角抚须沉思着,情绪略有波动。乔诚恳真挚地回答道:

“是的,先生,请记住,如果你路过我的家门,请一定来看看我们,好吗?我想把我真正的朋友介绍给我全家人。”

“你心里真的想让我去你家里吗?”他迫切地追问道。声音几乎颤抖起来。“是的,下个月。劳里毕业,欢迎你参加毕业典礼。”“那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是的,我管他叫‘我的男孩子特迪’。我因他感到骄傲,也希望你能和他认识。”话刚说出口,看到巴尔脸上奇怪的神色,乔的脸红了起来。她借机拥抱蒂娜把脸转了过去。细微的动作,还是被敏感的教授察觉了。不过,他焦躁不安的情绪很快就平静如常了。他真诚而婉转地说:

“我可能没时间去参加毕业典礼了,但请转达我的美好祝愿,我祝他马到成功。另外,也祝所有的人幸福。上帝保佑你!”

这夜,巴尔失眠了。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使他面带倦容,一脸的憔悴相。

他又回想起乔坐在那里时的情景:孩子坐在她的膝上,她正在温柔地微笑着。

他心情沉重地把头埋在双臂间。“那根本就不属于我,我现在应该彻底丢掉幻想了。”他劝解着自己,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细微得如同呻吟。接着,像是为谴责自己放纵的情欲,他走过去俯身亲了亲两个熟睡的头发乱蓬蓬的小脑袋,拿出了平时很少动的烟斗,又打开了他的那本柏拉图。

他已经算是尽力而为了,处事像个男子汉。但是,无论谁都明白,两个调皮的孩子,一个烟斗,包括那本至高无上的柏拉图都不可能取代家里的妻儿。

第二天一早,乔为教授的送行感到快乐,她自我安慰地说:

“啊,冬天就这么消逝了。我一本书也没写,也没挣到钱。但是,我交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他的友谊将是我今生享用不尽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