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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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卡齐莫多发现小室里空无一人,埃及姑娘不见了,就在他保护下被人抓走了。看到这一切,把他气得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惊慌和痛苦交织在一起,跺着脚着急。接着,在教堂上下寻找,到处寻找他的吉卜赛姑娘,向每个墙角大声呼喊,石板地上尽是他洒落的红头发。而在这时候,御前弓手们正以胜利者姿态跨入圣母院,也在搜寻埃及姑娘。卡齐莫多为他们提供了帮助,可怜的聋子,完全没有想到他们歹毒的用心。还以为埃及姑娘的敌人是流浪汉哩。他弯着腰亲自给修士特里斯丹领路,到所有能够隐藏的地方去寻找,给他通开一个个秘密门道,把祭坛地板夹层和暗室打开。假如可怜的姑娘还在教堂里,他无疑会把她交出去的。特里斯丹这样的人是不会随便善罢甘休的,这时也因为一无所获,疲惫不堪而泄了气,卡齐莫多于是单独接着寻找。他把教堂数十次,上百次地翻了一遍又一遍,从高到低,从内到外,上上下下,狂奔乱跑,嚷着呼着,嗅嗅闻闻,东张西望,挖地三尺,把脑袋伸进一个个洞里,把火光伸到一处处穹拱下,悲痛欲绝,疯疯癫癫,就是一只雄兽丢掉了其雌性伴侣,咆哮不已,丧魂落魄,也不过这样。终于,他确定,她的确已不在教堂里,彻底全完了。被人从他手上把她偷走了,才慢慢顺着钟楼楼梯向上爬。就是这座楼梯,在他去救她的那天,他攀登时是多么兴奋,多么得意呀!现在再经过同样的地方,却头部低垂,没有声音,没有眼泪,几乎连呼吸也停止了。教堂重又清淡了,恢复了往常的死寂。早已离开了教堂的弓手们,到老城抓巫女去了。这偌大的圣母院刚才还被围得滴水不漏,人声鼎沸,现在只有卡齐莫多独自一人留在里面,随后又向小室走去,在他的庇护下,埃及姑娘曾在那里睡了好多个星期。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可能就能看见她又在小室里。拐过俯临低处屋顶的柱廊,眺见那间斗室及其小窗和小门,在一个大拱扶垛下躲藏着,酷似一个鸟巢藏在枝叶中,可怜的人,立时勇气全无,顺资倚在一根柱子上,才没有跌倒。他假想。她可能已经回来了,说不定哪个善良的保护神把她送回来,现在小屋如此安静,这么安全,如此迷人,她是不会不待在里面的。他不敢再向前走,生怕自己的幻想破灭了。他暗暗想道:“是的,她大概睡得正香,或许正在祈祷,还是别惊醒她吧。”

最后,他鼓起勇气,把脚尖踮起向前走,看了看,走了进去。空无一人!小室一直是空的。可怜的聋子默默在室内转圈,掀起床垫,认真观察,如同她会躲在床垫与石板之间似的。接着,摇摇头,呆若木鸡。猛然间,他重重地用脚把火炬踩灭,没有言语,没有叹息一声,急速冲去,拿头往墙壁猛撞,马上摔倒在石板上晕过去了。

他苏醒后,马上扑倒在床铺上打滚,狂热地吻起来,把姑娘睡过的余温尚存的地方吻遍了。以后就像快要断气似的,好一阵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翻身站起,汗流如注,气喘如牛,不清醒,脑袋向墙上直撞,那节奏的均衡有比得上他敲钟时的钟锤;那决心之大好像坚持要把头颅撞碎。终于,他再次跌倒在地,精疲力竭。后来爬出室外,蜷缩在房门对面,一副惊惶失色的神态。他就这样躺了很大一会儿,一动不动,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空寂的小室,即便是一个颓然坐在空了的摇篮和装了死婴的棺材之间的母亲,也没有他那样神情阴郁,思绪起伏。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每间隔一段长时间,就会发出一声呜咽,全身剧烈抖动。然而,这种没有眼泪的呜咽,好像夏天没有雷声的闪电。

似乎就在这时,他痛苦地搜肠刮肚,想着有谁这样出人意外地抢走了埃及姑娘,这时突然想起了副主教来。他记起来,只有堂·克洛德一个人拿着一把通往小室的楼梯门道的钥匙;还记起副主教有两次企图在夜里要对埃及姑娘非礼,第一次是卡齐莫多还帮了他的忙,第二回是却被他阻止了。他还联想到其这件事情上的他许许多多细节来,一会儿都明白过来了,副主教抢走了埃及姑娘,那是确定无疑的了。然而,他对这位教士总是那样尊敬,那样的毕恭毕敬,对此人感恩戴德,忠心耿耿,这种种感情在他心中由来已久,根深蒂固,而且就在此时,嫉妒和绝望的侵袭也不能冲破感恩之情,也被这种感情遏制。

他清楚此事是副主教干的。如果是换了任何别的人干了这件事,卡齐莫多一定会感到仇恨不共戴天,非用鲜血和死亡他将要面对的却是克洛德·沸罗洛,可怜聋子内心的天大的愤恨就化作无限的痛苦。

他的思想正这样集中在教士身上时,晨光把扶拱垛涂上了灰白色,卡齐莫多突然看见圣母院平顶上,在围绕半圆形后殿的外栏杆的拐角处,有个人影在晃动。这个人影向着他走来了。他立刻看出来了:正是副主教。克洛德迈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他走着,眼睛不向前看。他脸孔看着别处,而去。他看着的是塞纳河右岸,而且头抬得高高的,如同竭力想越过屋顶观看什么东西似的。他的这种斜着的姿势如同猫头鹰:它飞向某一点,但却看着另一点。教士就这样从卡齐莫多头顶上方经过而没有看见他。

这突然出现的幽灵,把聋子惊呆了,浑如木雕泥塑一般。在聋子的注视下他钻进北侧钟楼的楼梯门道里,读者清楚,从这座钟楼上能够望见河滩广场,也就是今天的市政厅。于是卡齐莫多站起身来,跟踪副主教去了。卡齐莫多上了钟楼的楼梯,不过想知道教士爬上楼去干什么。话说回来,不幸的敲钟人,他,卡齐莫多,到底想干什么,想说什么,想要什么,他心中都不清楚。他既一腔怒火,也满怀敬畏。副主教和埃及姑娘在他心中水火不相容,两中心理互相斗争。

他到达了钟楼的顶上,先十分小心地观察了教士在哪里,这才走出楼梯的阴影,来到了平台上。教士对着他。钟楼平台的四周围绕着一道透空雕刻的栏杆,教士正趴在向着圣母院桥的那面栏杆上,全神贯注地向外城远处看着。

卡齐莫多从他身后轻轻走过去,目的是弄清他在聚精会神地张望什么。教士是那么怒注地望着别处,连聋子从他身边过去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巴黎,特别是这个时间的巴黎,在夏日清晨时刻的清新霞光映照下,在声母院钟楼顶上放眼望去,景色真是绚丽多彩,千变万化而且迷人。这一天,应该是在七月里。晴朗的天空里几颗残星,疏疏落落,逐渐熄灭,其中绚丽夺目的那一颗,正在最明亮的天边升起。旭日喷薄欲出,巴黎开始活动起来了。东边鳞次栉比的无数房舍,在无比洁白和清冷的晨曦映衬下,各种各样的轮廓显得特别分明。圣母院钟楼的巨大阴影,一点儿一点儿地从这个屋顶挪到另一个屋顶,从这广阔的城市的一端移到另一端。有些街区听得见人声和喧嚣声。这儿一阵钟鸣,那儿一阵锤响,还有远处滚动着的大车的嘈杂碰撞声。在这片房屋的表面上,已有零零落落的炊烟轻轻升起,好似从巨大火山口的缝隙中窜出来的一般。塞纳河流水,在一座座桥拱下,在一个个小岛尖岬处,泛起重迭的水波,银白色的涟漪,波光闪烁。城市的四周,纵目眺望城坦外,只见云雾中依然可以辨认出那一望无际的平川和起伏不断的山岭。万般喧闹声,在这座迷糊的城市上空弥漫飘荡。晨风吹拂,几朵云絮,从山丘间那羊毛般的雾霭中飞下,只见随风飘动的浮云掠过天空,向东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