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哨慌慌张张跑进金顶大帐,禀报道:“唐军离咱们愈来愈近了,正在抢占有利地形。”
“小人,小人,”颉利暴跳起来,“不诚实的小人!”亲兵一齐拥进帐内,拉着颉利往外跑:“快,快跑,唐军就要冲到门口了。”“咱不走,”颉利扭着青筋暴起的脖子,“哪儿也不去。你们走吧,逃到哪儿算哪儿。”“不。大汗,保命要紧。只要有草场,不怕没牛羊,咱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亲兵把颉利扶上千里马,在马臀上狠狠抽了几鞭,马载着主人奔跑起来。颉利逃出大帐,部众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四散逃离。
唐军如入无人之境,闯进大营,东砍西杀,杀得突厥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李靖主力大军赶到了,和苏定方联兵,又杀了一气。突厥土崩瓦解。唐军杀敌一万余人,俘虏男女十万余人,掳获牲畜数十万头,金银财宝无数。军卒推出一盛装妇人,李靖问明是义成公主,下令斩首。将其子叠罗施关进囚车,解送京师。
颉利带着一万余骑逃出阴山,打算横穿沙漠,去西北潜伏下来。李世劫在碛口布防,挡住了去路。突厥兵马犹如惊弓之鸟,心有余悸,不敢闯关。颉利属下的酋长各自率领本部部众向唐军投降,突厥军马再度溃散。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颉利谋算改道投奔苏尼失,暂且安身,然后再投奔吐谷浑汗国。当初,始毕可汗重用启民可汗的舅父苏尼失担任沙钵罗设,管辖部落五万家,在灵州西北设立牙帐。颉利政局混乱,惟独苏尼失部落没有二心,突利归顺唐朝后,颉利改封苏尼失当小可汗,因此苏尼失收容了颉利可汗。李世勣不战而胜,俘获五万余人,班师回朝。
唐朝开拓疆土,南自阴山,北到瀚海沙漠群。远征军用不封口的告捷文书,飞快向朝廷奏报胜利的消息。李靖奏凯班师时,檄令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追捕颉利可汗。李道宗领兵进逼灵州,贻书苏尼失,限令交出颉利。颉利看到气氛不对头,带着身边的几名亲骑趁雪夜昏暗逃跑,藏到了荒山野谷中。苏尼失畏惧唐朝的军威,急忙派骑卒顶风冒雪追寻,抓回了颉利。行军副总管张宝相率军包围苏尼失的营帐,俘获了颉利,押送长安。苏尼失部落归降。瀚海沙漠以南,遂无敌人踪影。
李世民感到无比的欣慰,神采飞扬,面容如同晴空的蓝天飘浮着白云,又像初夏东升的朝阳一样光辉灿烂。率文武百官御顺天门楼,大肆铺张,大量陈列各种宝贵文物器具,张扬威仪,召见颉利。他当面历数颉利的罪状,严词斥责道:
“你凭借父兄的遗业,骄奢淫逸,自取灭亡,罪状之一。不断跟我大唐结盟,又不断叛盟,罪状之二。恃强好战,涂炭生灵,致使暴骨如莽,罪状之三。践踏我农田庄稼,掠夺我国人口,罪状之四。朕原宥你的罪过,保存你的社稷,而你却迁延推辞不肯来朝,罪状之五。然而,念及你自渭河便桥结盟以后,没有大举入侵。仅凭一点,饶你不死。”
“罪臣一错再错,错上加错,罪该万死。”颉利低头认罪,流出了眼泪,“皇上以宽大为怀,留下臣一条性命。臣当告诫子孙,千万别与大唐为敌。”
李世民诏命太仆寺安置好颉利及其眷属的起居,把他一家人养起来,供应丰厚的食物,感化他改恶从善。太上皇李渊听说生擒了颉利可汗,喜不自禁,欢快地说:“汉高祖曾被匈奴围困在白登城,不能报复泄恨。而今朕的儿子能一举剿灭突厥。我把社稷托付给适当的人,还有什么忧虑!”
“太上皇传位给皇上,君臣事同鱼水,共理天下,才四年多时间,就翦灭了东突厥。真不容易哪!”宇文昭仪附和说。
“朕要把皇儿和贵戚大臣们召集到一起,共同乐一乐。”
李渊召唤李世民和萧瑀、陈叔达、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王硅和魏征等十几位显贵大臣,以及诸王、王妃、公主和驸马等,在凌烟阁摆设酒宴。酒喝到高兴处,李渊弹奏琵琶,李世民翩翩起舞,边舞边唱道:
绝域降附天下平,八表无事悦圣情。云披雾敛天地明,登封日观禅云亭,太常兵礼方告成。
众人都起身敬酒祝福,兴高采烈,流连忘返,直到夜深才散。
东突厥汗国灭亡,其部落或者投降唐朝,或者北附薛延陀,或者向西投奔西域。降唐的达到十万户,人数众多。如何安置他们,成了一大难题。李世民也深感棘手,拿不定主意,决计召集廷议,广泛征询意见,集思广益,以求妥善处理。
经过短暂的黑暗,东方的天空透出些许浅浅的桃红和鱼肚白。暗淡的浮云后面,跳荡着点点光波,好像在寻找云层稀薄的地方,以便从那儿冲刺出去。整个长安城,还沉浸在破晓前的灰色阴影里,静穆的紫禁城安睡的时刻却已经过去了。一声一递的传呼,那些专门服侍皇帝梳洗穿戴,以及侍候早朝的宫女和太监,都走进了甘露殿。跟李世民梳头的宫女,揭开剔红堆漆的蒸笼似的圆盒,取出篦子、梳子和铜镜,首先替他整理发髻。梳洗罢,又有宫女来替他梳理胡须和向上卷曲的唇髭,很细心地跟他化妆,在他脸上涂脂抹粉——但是必须是淡妆,不露痕迹。然后由宫廷专门掌管君王穿着的“司服”选择衣冠服饰:祭祀有祭服,朝会有朝服,婚嫁有吉服,从戎有军服,服丧有凶服。穿着时一点也不能搞错。穿戴整齐,李世民匆匆地吃了尚膳监送来的早点。在内侍、宫娥和贴身侍卫的簇拥下,乘辇前去上朝。
今天是常朝,比每天“御门决事”的礼仪隆重。五更前,黎明的曙光刚刚揭去夜幕的轻纱,五凤楼上传出了第一通鼓声。六只大象由锦衣卫押着身穿彩衣的象奴牵到了顺天门前,分成三对站立在门楼两侧,同锦衣旗校卫一起肃立不动。五更过后,二通鼓响,朝臣们陆续进入顺天门,都到两侧的朝堂内候着,文官居东,武官居西,成为定制。三通鼓罢,嘉德门的左右偏门即掖门拉开,一簇卫军走进门内,夹着御道分两行排列整齐。担任仪仗的太监们从宫中出来,在丹墀下边排班站定。班尾是三对仗马,金镫、金鞍、赤金嚼头、黄丝辔头。李世民爱马成癖,马对他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丹陛左右,排列两行护驾侍朝的御林军。他们戴红缨头盔,佩弓矢刀剑。身披明光甲,以十字形甲带系结于胸前,左右各有一块圆护(圆形铜镜)。肩缀披薄,腰下左右各有一块“膝裙”,小腿部位则各加一只“吊腿”。铜镜打磨得非常光亮,在晨曦的光照下,反射出耀眼的“明光”,如星星闪烁,分外雄浑壮观。文武百官走出朝堂,从左右掖门跨进太极门,按照文东武西,以及衙门和官阶品级,排成两班,恭立在丹墀上。四名御史分班在北面朝南站立着,负责纠仪。
五更三点,站在丹墀一侧的太监挥起净鞭在空中盘旋几下,用力一抽——啪!——清脆的鞭声响彻云霄。啪——啪——啪——连着挥响三次。内官传呼:“皇上驾到!”大群太监簇拥着御辇出来,导驾官从太极门导驾而出,步步后退,将御辇导向太极殿内的御座跟前。文武百官躬身低头,不敢仰视。李世民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腰横十三环玉带,脚着乌皮六合靴,平稳地走出御辇,升上御座。御座背后的宫女执着伞扇,两旁站立着数名太监。两尊一人高的古铜仙鹤香炉袅袅地冒着轻烟,异香飘满殿堂。鸿胪寺官洪亮地唱道:“入班行礼!”群臣面向御座,依照鸿胪寺官的唱赞,有节奏地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然后分班侍立。另一名鸿胪寺官跪到御座前面,奏报在太极门外谢恩和叩辞的官员的姓名及人数。一名随侍太监将一张红纸名单展开,放在龙案上。李世民边看边问了两句,下意识地朝门外望了望直如石头一般跪伏的人影,收回了目光。鸿胪寺官起身倒退几步,转身朝门外高呼:“谢恩叩辞官员行礼!”太极门外的官员依照立在左侧的鸿胪寺官的唱赞,远远地向皇上行了五拜三叩头礼。
三省六部等衙门照例跪奏例行公事后,朝霞从东方喷射出来,铺得满天火红斑斓。太极殿浸染在一片熹微中,窗棂上抹着鲜黄和嫣红的彩晖,殿堂内飘飘袅袅的香烟幻成了亮蓝色。李世民闪动龙目,一手捻着卷翘的唇髭,命朝臣各抒己见,如何处置突厥投降的十万户人口。
殿堂上顿时活跃起来。许多官员纷纷启奏说:“北狄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祸患,幸而今天败亡,应该把他们全部迁到黄河以南古兖州及豫州一带,拆散他们的部落,分别遣送到各州县,教他们耕种织布,由放牧转化从事农业,使塞北永远空旷无人。”中书侍郎颜师古的见解不同。他手捧象板,端肃仪容出班奏道:“突厥和铁勒自上古以来就难臣服,陛下既然使他们降附称臣,请把他们安置在河套以北,让酋长分别统领各自的部落,则永无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