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伟人传记丛书:永乐大帝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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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真定之役(1)

农历八月中旬,是北平一年中的最佳季节。天气不热不凉,金风频送成熟了的谷黍的香味,树木花草的色彩,也比春天更显丰富而绚烂。著名的燕京八景,头一景便是“太液秋风”。太液池便在燕王府东城墙之外。每年的这个时候,燕王总会偕了王妃、夫人荡舟湖上,品茗观鱼,听歌女弹唱“红藕香残玉簟秋”;当然也会邀请道衍等人雅会,欣赏“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但是今年不行了,战争使人们冷落了这着意装扮的秋景。

战争也使人们忘记了正在临近的中秋节。

中秋节是仅次于春节的大节。各家各户老老少少要在八月十五日的夜晚吃月饼,喝团圆酒。燕军因连续三十余天的征战,将士们疲惫至极,亟须休整;而家在北平的那些人,更希望与亲属们在中秋节的夜晚共享天伦之乐。但战争就是如此冷酷无情——它偏偏选择这样的时刻,让你舍妻离子,拿起刀戈奔赴战场。

八月十三日,亦即燕王起兵三十六天之后,由耿炳文率领的北伐之师抵达真定。真定府在洪武初期曾隶属于河南、山东,后划归北平布政使司。其治所距北平城三百余里。燕王很快便得到了这一消息。燕王那一天刚洗去了身上的征尘,补了补因战事耽误了的觉儿。下午未时许刚刚醒来,计划着与徐妃扯几句家务事的,恰这时候,内侍禀报说张玉从真定回来了,现在存心殿东便门等候王爷召见。他连忙更衣,离开后宫。说实在的,这是一个多月来他在后宫呆的惟一的一夜。他一气睡了十个时辰,醒来后眼皮仍觉沉重,而双腿站都站不稳了。

一刻钟后,燕王与张玉、道衍、朱能、丘福、张信等聚在了存心殿东便殿里。

张玉已经五十六岁,中等身材,胖瘦适中。他在元朝时就曾做过枢密知院。元朝灭亡后,一度重走漠北,洪武十八年归降大明。此人多次随燕王征战,以“善谋”闻名,颇为燕王倚重信任。日前燕王派他到真定一带侦察敌情,他这是风尘仆仆刚刚返回。他一身商旅打扮,眉毛和胡须上沾满灰尘,两眼满布血丝,嘴唇上干裂出血渍。看上去极度疲惫。据张玉禀报,他带领随从赴真定侦察,得悉耿炳文兵号称三十万,但实际到达的仅十三万。其中都指挥潘忠率二万余人驻郑州,杨松率九千人为先锋据雄县,与忠互为接应。张玉说:“南军虽气势汹汹,但纪律松懈,难以约束。杨松部强占民房,潘忠部践踏庄稼,乡民颇多怨言。此二将勇而寡谋,不足惧也!”

燕王说:“耿炳文倒是宿将,治军有方……”张玉说:“炳文虽长于用兵,怎奈廉颇老矣。臣听说他刚至真定,便受了寒凉,患上腹疾。集众将开会时,他真的是‘三遗矢’呢!”说着,噗哧笑了。众人也哄地笑了。笑罢,张玉又说,“依臣看来,趁南军立足未稳,我军应迅即出击。”燕王说:“世美的意思是,不要等敌军来攻,而是杀出北平,挥师南进?”张玉说:“正是。臣以为,潘忠、杨松扼吾南路,宜先破之!”

燕王想了想,转对道衍:“斯道先生你看呢?”道衍说:“张将军所论极是。臣早知潘、杨二将勇而寡谋,当不难破。大王赶快发兵吧!”燕王又略作沉吟,说道:“如此,我们就到涿州过中秋节吧!”

燕王当即决定,由他亲自率中军,朱能为先锋,张玉殿后,即夜出师南进。而令道衍、张信辅佐世子朱高炽留守北平,并保证粮食补给供应。散会的时候,他爱怜地抚着张玉的肩说:“世美,真是辛苦你了!”

燕王回到后宫,趁着晚饭的工夫与家人道别。徐妃微有些酸楚地悄声说:“你看,中秋节眼看就要到了……”朱高炽被母亲提醒,想起了什么,忙跟内侍耳语几句。稍顷,内侍端来了一盘月饼。燕王很高兴,说:“我们就提前过节。来,一起吃月饼吧。”

此时月亮已出来,轩前洒一片清辉。他刚吃了几口月饼,便觉得已经饱了。离开饭桌,踱至轩外,望着月亮出神。徐妃知他有心事,便也跟了过来,问他有什么事儿放心不下。燕王便说:“原来我是想在中秋节宴请众将的。可战事要紧,只好作罢。如今我想请你代我于中秋之夜,将众位将领的家属接至宫里,一同吃月饼赏月……你着如何!”徐妃说:“这是多好的事呀。放心吧,我自会安排好的。”燕王又嘱咐:“不要忘了张信的老母亲,她可是识大体知大节,有功于我们呢。”徐妃说:“忘不了。臣妾自会安排好的。”

随后徐妃便又给燕王找出甲胄,帮其披挂。她带领全家人,以及内官和宫女们,将燕王送出宫门。那时候号角响起,鼓声也响起,新月圆圆地显桔黄色,已挂在了承运殿的飞檐上。

八月十五清晨,燕军抵达涿州。涿州城西南约十五里处有一娄桑镇,乃三国时刘备故乡。燕王下令,就在娄桑安营扎寨。他要求将士们秣马蓐食,养精蓄锐。燕王曾听传说,这娄桑镇当年有棵大桑树,高五丈余,遥望如车盖,相者断定“此家必出贵人”。后来果然出了刘备,贵为天子。刘备当年曾是皇叔,而朱棣现今也是皇叔。说起来二人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呢。朱棣有意地看了看这娄桑镇,确有几棵大桑树,都“遥望如车盖”,但肯定不会是刘备时的桑树了。

燕王在娄桑建了方形大营。他自领四千人为中军。

张玉、朱能等统领左右虞侯、左右厢四军,共六营,每营二千五百人,围绕中军。六面中军大纛就在一棵高大的桑树旁边。大纛后面,又是指挥用的五方旗,以及严警鼓、角号之类。燕王在洪武年间多次带兵,在建营、行阵上颇有李靖遗风,为众将所宾服。

立营之后,他到各个分营巡视了一遍。刚刚回到中军大帐坐定,准备坐到胡床上小憩一会儿,这时张玉来了。他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原来,涿州的知州近日接了“平燕布政使”暴昭的令,中秋节须到雄县杨松的营里犒军。一位判官带领几个衙役,押着二十来车酒食,刚刚出城,不期正与燕军一队马队相遇。马队便截得了这批酒食。张玉乐悠悠地说:“兵校们都道是有口福儿,刚踏涿州地儿,便有人送来中秋节的酒食呢!”

燕王也很高兴。便说:“看来选在娄桑下营,真是选对了地方。”又问:“他们呢?”张玉以为他问的是那二十来车酒食,便说:“放在了朱能的营里。”燕王却说:“我问的是涿州押来的人。不是还有什么同知吗?”张玉说:“那几个人,也在朱将军营里。”

燕王捋着髭髯若有所思。稍顷他说:“世美呀,我看这些酒食……还是送去雄县吧?”

张玉一愣,但接着就理会了燕王的心思。便问:“殿下莫非是想用这些酒食作诱饵赚城吗?”

“正是。”燕王说,“今夜恰是中秋节,雄县守敌必然饮酒行乐。他们想不到我军来得如此之快,更不会提防我军攻城的。”

“殿下英明!”张玉说,“那就下令准备吧。”于是,燕军下午渡过白沟河。黄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四面包围了雄县城。与此同时,那二十几辆载了酒食的骡车,辘辘辚辚沿了官道来到城的北门。守门兵士借着夕照,看到来了一车车的酒坛和肉食,精神先就为之一振,那喊话的嗓音,带出了馋味儿:

“什么人儿?哪儿来的?”“在下是涿州判官的胡本。”骑在马上的一名官员说,“今奉平燕布政使暴大人之命,送些酒食犒军。请快开城门!”

守城门的兵校大喜。他们不曾提防这二十来个手无寸铁的人会带来什么危险,当即乐悠悠地把吊桥放下,城门也隆隆地洞开。扮作涿州同知的张玉,便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领着骡车进了城。在城门洞里,扮作车夫的燕军兵士极幽默地向守城兵士挤挤眼儿,守城兵士们心领神会,便假作帮忙推车,飞快地抢下了几缸酒。然后也幽默地吹响口哨,表示谢意。

南军先锋官杨松的军帐,是设在一位乡绅提供的闲置宅院里。其时杨松正与他手下十几位军官准备吃酒贺节。酒宴就摆在厅外露台上,等会儿可一面饮酒,一面欣赏新升的圆月。杨松三十余岁,虬须满面,豪爽勇悍,嗜酒如命。听到卫兵报告涿州来人犒军,自是高兴,便说“快请”!遂将酒食从车上卸下,旋即分配到各分营。然后请押车来的“通判”及随从人员入席。

杨松与张玉以往并不认识,且他对涿州的情况也一无所知。端起酒杯之前,他还多少有点警惕。故而询问张玉:涿州的知州叫什么名字?他为何没来?等等。张玉早有准备。因为他曾审问过那位真正的涿州判官胡正,所以回答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端起酒杯之后,杨松的兴趣就全集中在酒上了。他不断与张玉碰杯。

张玉说:“我实在不胜酒力。”不料杨松把眼一瞪说,“那不行,不喝就是瞧不起我”。张玉只好奉陪。其实张玉的酒量颇大——人都说他有“酒漏”,不管喝多少酒皆会从腋窝里“漏掉”。张玉倒是怕杨松不肯多饮,便提出要与他“猜枚”。杨松哈哈大笑说,“猜枚便猜枚。我还怯你不成?”随即抓了一把莲子作枚。猜来猜去,杨松被罚了不知有多少杯。于是,等月亮上来,张玉提醒他赏月时,他眼中的月亮,似乎有三五个之多了。

酒气弥漫雄县城。兵营到处是碰杯声、猜枚行令和笑骂声。巡逻的兵士因喝了酒,脚步已蹒蹒跚跚了。

此时潜伏于城外的燕军,由朱能带领着,悄悄接近城墙,开始用云梯等工具攀登……而杨松与张玉正喝到高潮处。张玉说:“今日与杨将军等幸会。我且吟一首曹孟德的《短歌行》为公等助兴,如何?”杨松及部将们鼓掌说“好”。当下张玉便从杨松身边卫士的手里夺过一杆枪,就在月亮下边舞边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杨松和他的部将们摇头晃脑连连喝彩。张玉一面吟舞,一面留神听外面的动静。当吟到“山不厌高,海不厌深”时,突然挺起长枪,朝杨松刺来。

杨松虽是醉着,但毕竟久经沙场,历练得十分机敏;见明晃晃的枪尖刺来,本能似地一闪,张玉便扑个空。正惊诧间,却又见张玉趔趔趄趄继续吟舞:“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杨松便认为方才必是一场玩笑了。

远处却有炮声传过来。杨松原以为是节日里民间放的花炮,但细辨却又不像。随后街上又传来喊杀声和兵器撞击声。杨松本已酩酊大醉,此时猛然警觉,一面去兵器架上取刀,一面喝问张玉:“你究竟何人?”张玉说:“我乃燕王帐下都指挥张玉,奉命前来收取雄县。杨将军快快投降吧!”杨松哇呀一声大叫,酒也随着叫声全去了。他咬牙切齿地骂:“你也真不仁义,竟在中秋节动兵,真小人也!”张玉笑道:“自古兵不厌诈,弗论仁义。惟要取胜。杨将军莫生气啊!”说着,又挺枪刺来。杨松用刀架住。两人便对打起来。

此时随同张玉进城的那些“衙役”、“车夫”也都抢夺了兵器,跟杨松的部将展开搏杀。南军将领毫无防备,有醉得厉害的,任凭身边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兀自趴伏在酒桌上说着醉话。酒醒过来的,匆忙夺马而逃,回到自己的营地去召集兵士指挥战斗。杨松边打边退,逃到街上。恰好朱能带领北军潮水般涌过来,他立刻被潮水淹没了……接近黎明时分战斗结束。雄县城被燕军完全占领。杨松的九千人马虽顽强抵抗,但因平素军纪不严,仓促应战时又是一片混乱,结果除极少数投降者外,几乎全部战死。

杨松多处受伤而拒不投降,最后自杀。燕王骑着他的汗血马,披着曙光进入雄县城。到处是尸体。街衢中充斥着血腥气。他验看了杨松的尸首,见其虽死而怒目圆睁。他长叹一声将死者的眼睑阖上。而在一堆堆的尸体旁,尚有未吃完的月饼;有的死者手里拿着的,竟不是刀枪,而是酒碗……燕王心里沉沉的。这就是中秋节啊!他们是在“团圆的日子”永远地离开了家人。战争就是这样地残酷无情!

燕王在血腥气和酒气尚未消散的雄县城召集众将开会。他判断潘忠驻在鄣州,离此不过七八十里,即使听到雄县城被包围的消息,也不会想到这么快便被攻破,必定驰兵救援。所以他要求将士们,立即做好应敌准备。他胸有成竹地说:“吾必生擒潘忠。”

众将不明白燕王的想法儿,问怎样才能生擒潘忠。燕王说了四个字:“设伏击援”。

按照燕王的部署,千户谭渊带兵千余,迅即潜伏于白沟河上的月漾桥附近。月漾桥是由鄣州到雄县的必经之处。谭渊的人马埋伏之后,先放过鄚州的援兵,等到这边雄县炮声响起,然后占领桥头,断绝敌之退路。张玉、朱能等带大军掩杀过来,前后夹击,则潘忠无路可逃,必束手就擒。

计策无疑是高妙的,然而,当谭渊带领一千余人来到月漾桥时,却发现没办法隐蔽。因为桥两边虽有芦荻,但在大天白日,藏在草丛里很容易被发现。而桥头河岸,又是一望无际的平畴,也藏不住千余人马。怎么办呢?估计到潘忠的兵马就快要出鄚州城了。谭渊忧心如焚。

恰在这时,一个黝黑面皮的兵士凑近谭渊说:“大人,我倒有个办法儿,不知行不?”谭渊现在的心情是“病急乱求医”,忙问他:“有何办法儿?快讲!”那士兵说:“我们何妨藏到河水里去?”谭渊一听就泄了气。旁边的兵士也哄地笑了。的确,若藏到水里去,如露出头来会被敌人发现;如不露出头来可会憋死。这办法儿是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