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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生命中难以逾越的高度(6)

“捉月”只是传说赋予诗人的想象。像一切穷困潦倒的英雄豪杰一样,李白也有一个凄凉的晚年。“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好剑术”,25岁仗剑行侠,30岁文章历抵卿相,42岁,供俸翰林学士,杨国忠磨墨,高力士捧靴,“草答蕃书”,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曾经得意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而,62岁的李白却无可奈何地重归了“蓬蒿”。他不得不去求助族叔当涂县令李阳冰,将诗稿一并交给这位族叔处理,并于当年病逝于当涂。

想象得出李白当时的窘迫和孤寂。据说他有儿子叫“伯禽”,贞元八年“不禄而卒”;留有一个孙子出游十二载不知所踪;两个孙女,也嫁给了普通农人,赫赫李氏一门,终于埋没于荒草。

李白墓原在龙山东麓,55年之后,时拜宣歙池观察使的范传正有感于先父与李白有“通家之旧”,才将李白的坟墓迁到青山之阳,即现在这个地方。小小一丘荒冢,既非官方修筑,亦无官家保护,难免雨冲人毁。白居易见到那坟墓时已是荒草连天了,有诗为证:“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可怜荒垅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李白的死距白居易出生仅仅只差了10年。推想白居易眼里的这丘荒冢大约是在李白死后二三十年之后,是在范传正为李白迁墓之前。白居易在李白墓前流连久久,难免生出许多喟叹和感伤。一个写过惊天动地文章的大诗人,到头来竟是如此下场。可怜!比比那些贵胄豪富的奢侈阴宅,真有天壤之差,世事竟如此不公平。不过,再想想李白留下的伟大诗篇,想想他在老百姓心中的位置,不朽的诗魂比起那些速朽的灰尘,要重上百倍、千倍。

历经沧桑,李白墓在中国千年朝代更替中,始终被人们关注和惦记着。人们用一次次的修缮,来寄托对这位诗人的崇敬之情。当涂县志记载了从南宋隆兴年间到清光绪五年的多次修建。可是,所有墓地建筑都毁于抗战时期日寇飞机的轰炸。李白生前与访唐的日本国诗人有着深厚的交谊,并有着诗歌互答,他万万不会料到千年之后,让他魂魄不安的强盗竟是朋友国度里的那些不肖子孙。

现今的李白墓是1979年当涂人民筹资重新修筑的。

从采石矶到青山,李白纪念馆、李白祠、李白墓,构成一个十分气派的仿古建筑群,李白翩翩欲仙、举杯畅饮的豪放形象成了马鞍山市的第一道风景线。因为李白,马鞍山成了一座诗意的城市;也是因为李白,第一届中国诗歌节,不久前在马鞍山举办了为期一周的盛会。盛会把一章安魂曲,敬献给了李白的诗魂。

透过历史的烟尘,李白辉煌的诗篇和高尚的人格,放射着万丈光焰,没有什么屏障可以遮蔽它的光芒。

感悟

一壶酒,醉了整个天下。你踌上蜀道,登高作赋,赋尽人世沧桑;你举起酒杯来邀明月,对影放歌,歌罢又于静静的夜轻吟一曲淡淡的清霜。富贵利禄之前,你拂袖而去,“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弃功名如敞屣。你的自由意识是如此强烈,当遇到现实生活中丑恶力量的阻梗时,你的愤怒和抗争也表现得格外强烈。透过历史的烟尘,你辉煌的诗篇和高尚的人格,放射着万丈光焰,有什么屏障可以遮蔽它的光芒?

链接秋夜读李白你酒后的文字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眼睛里你疯疯癫癫地歌唱悠然把我的秋夜愈漂愈白,愈拉愈长没有泥沙的月光洗涤着男人渴望的世界在桂花树下喜欢听你湿润的梦呓你摔碎了一地的言语不知我能否拾起怅望千秋一洒泪李元洛一千多年后的高秋10月,我终于如愿以偿去拜望了杜甫的故里,当年的巩县现在的巩义市。就像瞻仰过浩瀚的沧海后,去寻觅和瞻仰它最初的源头。

汽车刚进入巩义市郊,公路两侧的山坡上一栋栋漂亮的楼房就奔来眼底。同行人介绍说,巩义现在是全国百强县之一,这里是巩义的首富村,乡镇企业的农民所居。“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曾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如此祈愿,如果他千年后回到故乡,该会展颜一笑吧?我们来时,正逢当地一位个体业主出资修建的“杜甫书画院”落成,并举行揭碑仪式,鼓声阵阵,鞭炮声声,彩旗飘扬,人潮汹涌。巩义市街头已少见蹄声嘚嘚的毛驴,而时驰四轮生风之“的士”,如果淡泊自守的杜甫不要专车接送,他自己会“打的”而来吗?我们左顾右盼,始终不见杜老夫子的踪影,只好驱车出巩县旧县城北门,过东泗河小石桥,直奔不远处南瑶湾村笔架山下的杜甫故居。

杜甫曾有过显赫的家世。他的十三世祖杜预,是晋朝名将和学者,京兆杜陵人,所以杜甫也自称“杜陵野老”。杜预之孙杜逊南迁襄阳,因而杜甫也屡次提起这个地方。杜甫的曾祖杜依艺任巩县县令时,将家搬到离县城一华里许的南瑶湾村,他的儿子杜审言是武则天时代的名诗人,所以杜甫曾说“诗是百家事”。父亲杜闲则做过兖州司马,杜甫有诗名《登兖州城楼》,而他大名鼎鼎的最早的诗篇《望岳》,大约就是他年轻时在兖州城楼远眺泰山时写成的吧。

桑田沧海,我来朝谒杜甫故居。我渺如轻尘的足迹竟然能够复叠在他亘古不磨的足印之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幸运?我来之前,虽然知道杜甫的门第已经衰微,但毕竟曾是钟鸣鼎食之家,他的故居一定还是颇为可观的,特别是他后来被尊为“诗圣”,而1961年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世界和平理事会主席团会议上,他又被列为当年纪念的世界文化名人之一,他的旧居该早已整修得美轮美奂了吧?结果却令人失望。

笔架山依然未变仍旧形如笔架,历经沧桑的是山下的杜甫故居。青砖为墙的小小院落里,只在靠墙处有两三间同样小小的房间。一孔坐东向西约十一米深的窑洞,就是杜甫的诞生之地。这里除了几通石碑,几张图表,就别无其他纪念物。湫隘的院落里,如果多来几个参观者就会人满为患。“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咏凤凰》)他幼年时的歌咏和书法,就是出自这小小而寒碜的庭院吗?“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百忧集行》)这寒伧而小小的庭院,怎能容得下梨树和枣树摇曳迎风?瞻拜杜甫故居,萧瑟兮秋风吹来,心中不仅塞满悲凉。且不说国外的文豪,如莎翁在伦敦,雨果在巴黎,普希金在莫斯科,史考特在苏格兰,即使是国内许多其他形形色色的纪念馆,也远胜于杜甫的故居,更无论那豪华宾馆、奢华酒楼和那些日益繁荣昌盛的夜总会了。“便下襄阳向洛阳”呵,“孤舟一系故园心”呵,“月是故乡明”呵,如果杜甫有知,如果月明之夜他魂兮归来,不知将作何感想?

杜甫陵园在与故居遥遥相对的邙山之上,北接黄河,西瞻嵩山,东临伊洛河湾,自有一种阔大苍凉的气象。走进相当宽阔但设施仍然简陋的墓园,杜甫墓和宗文、宗武墓便怆然入眼。所谓墓,除了一方墓碑,其实只是三个土堆而已。宗文早殁于四川,杜甫和次子宗武均病逝于湖南,杜嗣业去请元稹作墓志铭时,自己也年已花甲。正值大历年间马乱兵荒,他穷困如故,真能千里迢迢将父亲和祖父的灵柩选址葬于偃师再移葬于巩县吗?元稹说他“启子美之柩,襄附于偃师,途次于荆”,荆、偃无水路可通,如何人能从陆路绕道而跋涉千里?元稹也许只是听其设想而未亲见其事吧?在墓园中低回,我猛然忆起宋代周序来此写的《吊杜甫墓》诗“杜甫诗客墓,遥倚北邙巅。断碣无人识,高名信史传。猿声悲落照,树色翳塞烟。唯有文章在,辉光夜烛天。”

杜甫最后的归宿到底在哪里虽然值得考证,亦幻亦真总不免使人伥望千秋,他生前困窘潦倒,千年后的故居仍然寒伧萧索,自然也令人感慨莫名。然而,墓之真伪有无和故居的落寞堂皇都无关根本,作为一位诗人,他的不朽的生命就是他不朽的文章。那些五陵裘马、达官贵胄、御用文人、轻薄后生都早已如历史长河的匆匆过客而云消水逝,有的连一个泡沫、一丝残迹都没有留下来,而杜甫流传至今的杰出作品,无论白天或是夜晚,都发出万丈光焰。陵园的秋日向晚,嵩山依然巍峨,伊洛河依然滔滔东流,你历经千年的风霜雨雪,也依然并永远和我们的民族同在。我从湖南来河南,从你的终点追寻到你的起点,捧上一瓣心香,在你千年前何日忘之的故乡。

感悟

杜甫虽处困境而心忧苍生,喊出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心愿。如今,他的愿望已经实现:农民住上了漂亮的楼房,交通工具也更加方便。而杜甫这位有着显赫家世、千古大名的“诗圣”,依然院落湫隘,墓园简陋,甚至作古后归宿到底在哪里都尚待考证,让人心中不禁充满悲凉。然而所有的这些恰恰烘托出了杜甫的千古不可磨灭的精神光焰——这才是杜甫诗歌真正的生命底色和精神之源!作为一位诗人,他生命的真正意义在于他的诗章,在于他引领人们去理解感悟自然、感悟生命。这样,千百年来人民都在自己的心中为我们的“诗圣”建造了一座辉煌的宫殿,一座永恒的坟茔。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梭罗木屋

张炜

多少人向我推荐梭罗的《瓦尔登湖》。几年前我看了。我得承认这是一本不会消失的书。不是因为它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主题和思想,也不是耸人听闻的事件和故事,更不是令人沉迷炫目的才华。它的不可磨灭,是因为作者透过文字所表现出的那种怪倔异常的思路,那种执拗的不愿苟同性,那种认真而非矫情的实验精神。

他在林中生活了一年左右,而且那片林子离人烟稠密的康科德镇很近,在当年步行也不过三十分钟;现在步行大概二十分钟即可。据许多人回忆,那一阵的梭罗时不时地到爱默生家饱餐一顿,并在回去时带走大量吃物。再说那里有一个美丽的湖泊,湖里有鱼,梭罗常常垂钓。

总之在那里住一年两载不是想象的那么困难,瓦尔登湖边也绝非蛮荒老林。这些我在去瓦尔登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一些,并有了如上的判断。我还不是那么容易就在书本面前冲动起来的人。我没有那么天真,天真到顺着梭罗的指示去想象,一路越想越远,最后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有我的经历和经验,我知道什么才叫难和苦。我见过真正的苦难。瓦尔登湖边的苦太不算什么了。这是一个书生之苦,多少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

他的动人,在于精神。一个没有出路的大学生,一个被人嘲讽的年轻人,采取了近乎极端的方式,给眼前的文明世界来了一家伙。这需要勇气、勇敢,需要敢为人先的那么一种倔气和拗气,这才不容易。在一个文明世界敢于放弃,自我流放,敢于自愿地走向所谓的落魄,这绝没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谁如果不信,就破罐子破摔地来一次试试。生命的实验不是闹着玩的,它形成的缺损、破洞,大多数时候不可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