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位于一座山上,山下是广袤的农田,山北是蔚蓝的大海。
修女安已在修道院生活了50年,但至今辽阔的大海仍令她惊叹,令她心醉神迷。安是个太简朴、太平凡的女人,没有一个至爱亲朋,也没有谁关心和热爱她。她年幼时就被领进了修道院,从来没有家,也没有父母。她总是别人吩咐干啥就干啥,所以最劳苦的活儿总会撂到她肩膀上。记不清多少年了,她一直负责擦洗那些硕大而肮脏的锅、壶、盆、罐,奇怪的是,多年的辛劳并没有损伤她的精神,反而使她的精神充满了力量。
安并非天生强壮。年幼时她十分孱弱。为促进她发育,她被安排在阳光充足的菜园里干活。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喜爱她精心培育的绿色植物。当嫩绿的幼苗破土而出时,她的心便会兴奋得颤栗。对菜园的热爱开阔了她的心海,四周的大自然——田野、树林、动物和白云,无一不令她欣喜和沉迷。
她年轻时,总想向人倾诉这种喜悦和陶醉的感受,但似乎谁也不理解,也没人认真听她的话。于是,她渐渐沉默了,变得沉默而谦卑,对他人怀着善心和敬意,觉得大家都比她强。不论读经,还是做漫长的祷告,都是她心力难及之事。她天生不善劳心,又拙于言语,做祷告便很艰难。但她觉得自己已拥有了太多的欢乐,有满心幸福却无法与人分享,她觉得于心不安。
平静的岁月就这样流逝着。终于,有一天安遇到了一件事——她一生中重大的时刻来临了。那是个炎热、晴朗的夏日。修道院派安去给山下一位老渔翁捎个口信,但渔翁不在家。在返回山上的途中,她来到一处可眺望大海的地方。她从没见过海水像今天这样湛蓝,船帆像今天这样洁白。痴迷的她向地平线方向眺望了很久。就在她将要离开时,她忽然发现距海滩一里远的礁石上躺着一个人。
安急忙来到海滩,鞋也没脱就趟进海水向那人走去。到跟前时,她看出那是个16岁左右的男孩,长着金黄头发,又高又瘦。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头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她听了听他的心脏,还活着。于是她坐在他身边,帮他洗净伤口。他是那样年轻,皮肤像婴儿一样光滑。她想背他上岸,但他太重。怎么办呢?渔翁家里空无一人,修道院又太遥远,她不能在海潮涌来之前去修道院喊来帮手。
最后她脱下身上的黑袍,垫在男孩的头下。她又听了听他的心脏,想唤醒他,却做不到。她便开始祈祷上苍。海水逐渐涨了上来,她已打算和男孩一块死了。就在这时,男孩发出一阵咕哝声,片刻后他苏醒了,向四处望了望,坐起来了。
“你得赶快向岸上游去,”安说,“海潮就要来了。如果你呆在这儿,会被淹死。如果你现在游,还能赶到岸上。”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必须游。”安又说了一遍。
“我——我的头一定被礁石撞伤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我路过这儿,看见了你,当时水还不深。”
“你——你不会游泳?”
“噢。不会。”
“你本可独自上岸的,却一直呆在这儿救护我?水会淹上来吗?”“我老了,日子不长了,你还那样年轻,你母亲……”
那男孩跪下来向岸上望去去,仿佛在目测距离。
“把你的鞋子脱下好吗?”男孩说。
她看着他,仿佛不明白。
叫他解释说,他必须这样才能让两个人都上岸,他是个游泳好手,但如果她穿戴太重……她立刻照他说的办了。
那天晚上,修道院热闹非凡,但安却很平静。她坐在窗前,希望别人离去后她好观赏明月爬上山头。
修道院院长和副牧师亲自来看望她,说了许多佳言妙语,但她大都听不懂。
整个修道院闹哄哄的,因为,想想看,修女安救了个富翁、名人的儿子,连名人本人也来看她。他的巨大财富和名望并没使她受到惊吓,因为他是个温和的人。儿子讲述的遭遇深深感动了他,他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妇人愿冒死救他儿子。
他温和地向她提了些问题:是否她感觉到某种责任?是否是宗教熏陶所致?不,答案不是这些。那是什么呢?是否她感到生活孤寂和空虚,那是她宁愿死的原因吗?不,这也不是答案。他沉默了,坐在那儿沉思良久,想悟出一个正确答案。
夜色越来越浓了。“月亮就要升起来了,”安想,“即使现在,它也一定照耀在树梢上了。”这时名人说了句赞美山谷里那些美丽树木的话。
安突然仰起头说:“他们现在正是最繁茂的时候。”
名人突然悟到了怎样可获得他探寻的答案。他又提了些问题,这下问到点子上了。
安用不太连贯、不太完整的句子,向他描述了自己的灵魂:她一直觉得,她享有了那样多的喜悦和幸福,为此而深怀心债。这心债在她心里成长,她不知如何可偿付它。当她看见礁石上的男孩时,她同时发现了偿付心债的机会。如果她可救他的命,或在救他之时牺牲了自己,她欠这世界的心债就可偿付了。
于是,名人全明白了,便说:“生命的价值,是语言所无力描述的。你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奉献了一份最伟大的礼物。享受人生的美好吧。当明天你看见旭日在海面照耀时,你就对自己说:’如果没有我,世上就会少一人欣赏这瑰丽的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