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的生日在寒暑假里,那该有多好啊。
可他的生日偏偏在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这时候每个同学的兜里都揣着不少钱,即使像他这样的贫困户,也有两个月的生活费。
他们寝室早已有了不成文的规定,谁过生日都得请大家到饭店吃一顿。他已逃过两次了,可在中专读书的最后一个生日恐怕躲不过去了,因为大家从开学那天起,就在念叨着,就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那天早上,咬咬牙,他故作潇洒地一挥手,宣布晚上带全寝室的哥们儿去酒楼大餐一次,他的兄弟们“乌拉”地叫喊着,像中了大奖似的,全然不顾他的心里有多么地难过。
晚上,八个人围着一桌丰盛的菜肴,举杯畅饮。看着大家痛快地帮他把两个月的生活费轻松地消灭掉,他心里一边暗骂着这些好吃好喝的室友,一边为自己寒酸的家境伤感。
也许是心情抑郁的缘故,没几杯酒下肚,他便开始有些头晕。待喝到高潮,有人提议去歌厅唱一会儿歌,他当时恨不得使劲儿踹那个提议者一脚,因为他兜里的钱实在不多了。
可他最后还是跟着大家进了舞厅,等往学校走的时候,他只剩下几块零钱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酒来,摸摸只装着几块钱的口袋,他开始有些懊悔自己昨晚不该那样逞能,不该死要面子活受罪,可钱已花出去了,没法再追回来了,他只能琢磨怎么把眼下的日子熬过去。他不想立刻向同学们借钱,那样大家会更瞧不起他的。
忽然,他想到父亲刚刚来到他读书的城市打工,也许……他忐忑不安地来到那个搬家公司。不巧,父亲出去干活了。等了一个多小时,父亲仍没有回来,他的肚子已经饿了。在马路边,他看到两个啃着干粮焦急地等着被雇用去搬家的人,他们竟有点儿羡慕地说他父亲今天找到活儿了,并告诉了他父亲干活的具体地点。
换了两次车,顶着炎炎烈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个新建的住宅小区,看到正停着父亲临时打工的那个搬家公司的运输车。
他快步走近那栋楼,看到父亲正背着一台冰箱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慢慢挪动着上楼,父亲瘦弱的身子好像背负着一座大山,压得他几乎佝偻成了直角。他过去要帮他一把,父亲喊住他,不让他插手,怕掌握不好平衡,碰坏了人家的冰箱。
从坐在车上的司机口中,他得知父亲和另外两名搬运工,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从另一个六楼,把两货车大大小小的东西搬了下来,再一趟趟地扛上这一个六楼。平均每个人得上下50多次,还得保证不碰坏雇主的一点儿东西,才能拿到十元钱的报酬……待父亲从楼上走下来时,他看见他的衣襟全都被汗水湿透,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过一样散着热气,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
看到已经50岁出头的父亲,还要干那种许多年轻人都吃不消的繁重的体力活儿,而他……一想到在来时的路上,他精心编好的向父亲要钱的堂皇的理由,心里不由得愧疚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脸似被猛地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他垂着头,没有回答父亲问他为什么来找他,只说了一句来看看他的话,便转身跑开了。听到父亲在身后喊他,可他不敢回头,他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
傍晚,当他心情沉重地回到寝室时,同寝的一位同学交给他一张揉搓得有点儿皱巴的十元钞票,说是父亲下午送来的,父亲还让那位同学转告他——要吃饱饭,别着急,他明天还有活儿,还能给他挣钱……攥着那浸着汗水的十元钱,他禁不住放声大哭,同寝室的同学惊诧望着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他才知道,在那个劳动力严重过剩的城市里,像父亲这样没什么技艺的农村打工者,即使找一份那样卖苦力气的活儿,也是相当不容易的,那十元钱是父亲来到这个城市挣下的第一笔工钱。为了省下五毛钱的公共汽车票,干了一上午重活儿的父亲,硬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匆忙赶来,父亲猜想他肯定是兜里没钱了,才去找他的。
不久,他找了一份家教,边打工边上学。从那以后,他学习特别刻苦,每学期都拿一等奖学金,生活极节俭,再也没有胡乱花一分钱。父亲那天亲自送来的那十元钱,他一直没有花,一直放在贴胸口的内衣兜里,因为那是在他成长的岁月中,父亲送给他的一份沉重而珍贵的礼物。每当他看到它,他就仿佛看到了父亲那双关切的眼睛,那里面藏着只有他才能读懂的深邃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