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咖啡物语:煮出来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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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最后的波希米亚

1911年,坐落在蒙帕纳斯大道上的洛东达咖啡馆开张了。老板是里皮恩大叔,大胡子,短头发,身材魁梧,一条腿有点儿跛。店里一个锌板的吧台前一排邋遢的长板凳。女招待端着盘子给桌上的客人送苦艾酒、白柠檬酒。在这里,总是能看到一个年轻人,一条飘逸的长围巾拖在身后,笑容灿烂地走过一张张桌子,他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坐下,用细长的手指把桌上的杯盘推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纸笔,不问对方同意就开始对着他画。只两三分钟工夫,便画成一幅肖像。他签上名,撕下本子,姿态优雅地递到他的模特儿面前:“这是您的了,换一杯味美思(苦艾酒,一种劣质酒)。”他就是莫迪·里亚尼。他只有靠这种方法才能混到吃喝。蒙帕纳斯半数以上的小酒店都有他的素描。他有时也卖画,只要求几个苏一张。他穷,然而天性慷慨,吃喝解决了,他就把画的肖像送人。第一次遇见比他更穷的毕加索时,慷慨地把身边不多的钱悉数送给了他。不画画时,他会翻开《神曲》,声情并茂地为客人朗诵但丁的诗句。

莫迪·里亚尼,意大利人,犹太血统,出身于银行家家庭。1906年,莫迪来到巴黎,先在蒙马特尔住了三年,靠老家每月寄来的二百法郎过日子。马克·奥尔兰、毕加索、萨尔蒙那时住在高地附近的“洗衣船”,常常看到这个意大利青年在面前走过,乌黑头发,深澈目光,斯文俊俏,大家都称他莫迪,见面只是轻声打个招呼。住在蒙马特尔的波希米亚族都落拓不羁,穿得怪模怪样,只有莫迪·里亚尼穿浅褐色灯芯绒上衣,蓝方格衬衫,脖子上随便挂一条长丝巾,胡子刮得精光,即使磨得露出经纬线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也干干净净,风度翩翩,像个王子。

莫迪最早是做雕塑的,可是因为石料太贵,他买不起;另外,凿石料溅出的粉末影响了他的肺,有一次朋友发现他躺在雕像下不省人事。于是他不得不放弃雕塑,转而去画画。所以,他在一次大战时和以后的画里,那没有瞳孔的眼睛、拉长的面孔与胸脯、舒展的手臂与脖子,都有点像画布上的雕塑。

他在一个透风漏雨的玻璃结构的房子里生活和工作。天寒,冻得手脚发麻,就逃到境况稍好的朋友那里。他给他们画肖像,一般都一次完成。他的朋友波兰雕塑家利普契兹为了帮助他,每次都让他多画一会儿,这样可以多付点钱给他,还不伤他的自尊。

听起来令人费解。莫迪住在蒙马特尔时,温和而有礼貌,生活循规蹈矩,作品则平庸无奇,谁也看不出他会是个天才。而1909年,他住到蒙帕纳斯以后,一个原先不贪杯的人突然酗酒吸毒,脾气暴躁。他穿着金色的裤子,戴着褐色的帽子,围着红色的围巾,跳到咖啡桌上为模特画素描,还因打架被警察抓去过。他患上了肺结核,不得不入院治疗。此后,莫迪经常剃光头发,光着上身,穿着马甲,一条细绳紧紧勒住肥大的裤腰,出入于圆顶咖啡馆。莫迪被周围人称为“堕落的疯乞丐”,可是他的作品却一下子变得灵气十足,就连毕加索都十分钦佩他的才能,亲口承认临摹过他的画。画商谢隆也开始对莫迪的画感兴趣,约莫迪每天上午10时左右到画廊,随即给他必要的画具和一瓶干邑酒,然后把他关进地下室,命女仆给他当模特儿。莫迪画完就用脚踢门,画商给他开门,再让他饱餐一顿。

除了画、酒和大麻,莫迪还爱女人。当莫迪遇见梳着浅棕色辫子的雅娜,便胆怯地向她求爱,受宠若惊的少女竟以为这个乞丐王子是在嘲笑她。从此,雅娜为他的画与生活注入了阳光。他开始减少酒量,但却坚持不了多久。他跟雅娜过了一段明朗快乐的日子。后来,圆顶咖啡馆被转卖,新老板拒绝艺术家的赊酒要求,还禁止他们在咖啡馆久坐。莫迪气得掀翻了咖啡馆的桌子,因此他被禁止进入圆顶咖啡馆,他只得辗转于其他咖啡馆之间,喝酒,素描,用沙哑的嗓音唱歌,甚至一天只盯着天棚发呆。有时喝醉酒还抓雅娜的头发,醒来后,自感羞惭难当,便在深夜逃出门外,站在蒙帕纳斯大街上长啸。

1919年夏天,莫迪与雅娜有了一个女儿,经济愈加拮据。诚实的小画商发现了莫迪的价值,却说服不了大画商用公道的价格来买他的画。波兰诗人茨博洛夫斯基自愿去做画商,他发誓要让世人赏识莫迪,他节衣缩食,向莫迪提供他所需的颜料、画布和金钱,但仍不够养活他的一家子。

整个冬天,莫迪只吃芸豆度日,体力日渐衰弱。他不停地画画,像是在争取时间。他拒绝就医,在12月份还说要带雅娜和女儿吉娜回意大利老家。可第二年,即1920年1月,他就不停地咳嗽、咯血,然后卧床不起。他得了结核性脑膜炎,救护车把莫迪送到仁爱医院,英俊的意大利画家苍白消瘦,脸色蜡黄,莫迪对送他人院的朋友说:“听着,她会抱住我的床不放的,你把她带走……”他继续喃喃说着:“雅娜和我,山盟海誓,要永远快乐……”接下来高烧不退,大声说话,整夜朗诵但丁的诗。第二天傍晚,莫迪与世长辞。雅娜伏在丈夫的尸体上恸哭不已,大家使劲把她拉开,送她到她的父母家。然而第二天,莫迪死后的几个小时,雅娜打开5楼的窗子,纵身跳了下去,追随莫迪而去,那时,雅娜已怀有身孕。

死时,莫迪是36岁,雅娜是22岁。他们两人合葬在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

莫迪活着的时候,人们称他为“孤独的狼”、“受诅咒的j画家”,而当他离世,又改称他是“最后的波希米亚”、“蒙帕纳斯流浪者”。

天才终于从孤独走向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