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古都研究(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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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金朝定鼎中都述略(1)

王岗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一个王朝的都城,有些是自其政权建立之初就设定的,一直到其王朝的灭亡都没有再迁移过;有些则是继承了前代王朝的都城,而加以扩展一新的;还有一些,则是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出现了重大的变故,而将其都城迁移的。金王朝的都城发展历程,就是后者的体现,但是,如果没有发生重大的变故,金朝的都城也将会向中原地区迁移,这是一种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金海陵王迁移到金中都的举措,正是顺应了这种发展趋势,因此,应该给以充分的肯定。

本文拟就这一问题,略述己见,以就教各位方家。

一、金朝迁都的政治原因

金朝统治者自立国之初,因为连年征伐,攻占辽地,当金太祖阿骨打在位之时,并没有确立正式的都城制度。[1]到金太宗吴乞买即位之后,继续对外进行军事扩张,先后攻灭了辽朝和北宋,使其疆域有了空前的拓展。在这时,金朝的政治中心得以确立,即是会宁府,时称京师,其所攻占原来辽朝的诸京城,如辽上京、辽中京、辽西京等,皆沿用旧称,只是辽东京改称南京,把辽南京改称燕京。

金熙宗即位之后,开始进一步完善国家政治制度,遂于天眷元年(1138)八月下令,“以京师为上京,府曰会宁,旧上京为北京”[2]。金朝统治者之所以把这里确定为政治中心,主要乃是出于“龙兴之地”的原因。除了这一个主要原因之外,出于政治上的安全考虑也是必要的。虽然这时金朝政权的势力已经向南扩张到了江淮一线,但是,由于对中原地区的统治时间还较短,南宋政权在中原地区的潜在影响还很大,故而定都上京会宁府,这在当时也是较为明智的举措。

然而,随着历史发展进程的不断变化,许多原来潜在的矛盾开始一天天暴露出来,并且日渐激化。就政治方面而言,首先,是出于政治管理的需要。随着金朝官僚制度的逐步完善,政府官员的考核、升降、调动等机制运行工作走向正轨,于是,在幅员如此辽阔的疆域中,大量官员的考核、升降、调动等工作,都要集中到上京来运行。由于上京偏在一隅地理位置的限制,使得这项工作的运行,难度极大。为此,金熙宗在皇统八年(1148)不得不下令,将其工作运行地点,改到了燕京。[3]其次,是军事扩张的需要。金朝自立国之后,对外战争连年不绝,而一旦出现重大的军事决策需要快速确定时,要想及时汇报到居于都城的最高统治者那里,就变得十分困难。早在金太宗在位时期,这个矛盾就已经无法解决[4],于是,金朝统治者不得不在中原地区设置军事中心[5]。然而,这种政治中心和军事中心相隔数千里的状况,如果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还勉强过得去,设若长期如此,则显然是不正常的现象。

再次,是疆域变化的需要。金朝在崛起之初,为了击败辽朝,曾与宋朝联合,订立有“海上之盟”,其疆域的界定,太致是在燕山以北的长城沿线。如果就这个疆域范围而言,金上京的位置还是比较合适的。及至灭辽以后,金、宋接壤,金朝在攻伐宋朝的时候,其疆域不断向南延伸。先是与宋朝议定以黄河为界,而燕京等地区已占为己有;再议占有黄河以南地区,而其军锋已经南下至长江沿岸地区。在这种情况下,金上京作为金国的政治中心,显然已经不能适应疆域变化的需要,而必须加以变更。

第四,是出于女真族政治斗争的需要。金熙宗皇统末年,由于女真贵族矛盾斗争日益激化,直接出现了相互残杀的局面,海陵王完颜亮正是利用了这种混乱的局面,发动宫廷政变,弑杀金熙宗,篡夺大权。当海陵王得手之后,其一,是要远离金上京皇宫的腥杀之地,以避其不祥;其二,是要削弱女真贵族中的反对势力;其三,则是要开创一片新的政治天地。在这种局势下,迁到新的政治中心,乃是一项重要的举措。

正是由于有了以上诸项重要原因,金海陵王在天德三年(1151)发布了一道诏书,宣称:“眷惟全燕,实为要会,将因宫庙而分创官府之署,广阡陌以展西南之城。所贵两京一体,保宗社于万年。四海一家,安黎元于九府。”[6]当时的口号,是要两京并重,但是,当海陵迁到金中都以后,却把金上京的宫殿等建筑拆毁,并且削去了上京的称号[7]。

其实,在金海陵王发布诏书之前,燕京已经具备了政治中心的地位。如上所述,在政府官员的管理方面,燕京已经成为了管理中心;在军事指挥方面,燕京也已经成为了重要的“东朝廷”。此外,由于前代的契丹统治者在这里修建有陪都的宫殿和园囿,又为金中都的宫殿等建筑重新修造奠定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因此,海陵王的迁都举措,正是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政治总趋势。

二、金朝迁都的经济原因

作为一个封建政权的都城的设立,政治因素固然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性方面,而经济因素也是不容忽视的另一个重要方面。

因此,自然环境是否良好、当地物产是多是少、交通运输状况是否畅通无阻等等,皆直接影响到都城的设立、发展和变迁。这些经济因素的优劣,无形中决定了都城的命运。

就自然环境而言,金上京与金中都相比,差异是很大的。据《大金国志》记载,金上京地区“地饶山林,田宜麻谷,土产人参、蜜蜡、北珠、生金、细布、松实、白附子”。“土产无桑蚕,惟多织布,贵贱以布之粗细为别”。由于这种自然环境的条件所限,其地民众皆“善骑射,喜耕种,好渔猎”[8]。如果人口繁殖不多,其物产是能够供给居民日常生活的。

与之相比,金中都地区的自然环境要优越得多。宋朝使臣许亢宗曾在《奉使行程录》一书中对此有所描述曰:“东自碣石,西接五台,幽州之地,沃野千里。北限大山,重峦中有五关。山之南,地则五谷百果、良材美木,无所不有。出关未数十里,则山童水浊,皆瘠卤,弥望黄茅、白草,莫知其极。”[9]在金上京地区生活的民众,从事农业生产只是其整体社会生产中的一部分,而渔猎所占的比例也很大。因此,其劳动产品用来自给自足是可以的,一旦人口增长速度加快,其供应起来就很困难了。而随着金朝的崛起,从各地集中到这里来的人越来越多。这种非自然的人口增长速度,给这一地区的经济供给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首先,是金朝统治者在东北地区扩张时虏掠的民众,并将其强行安置在上京地区[10]。这批人的数量占了上京人口中的很大一部分。其次,是金朝统治者在中原地区扩张时虏掠的民众,在这批人当中,被迁移到金上京地区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具有各种技艺的人士[11]。再次,则是金朝统治者调集的各地人才[12]。

为了供给这些迅速增加人口的日常生活物品,而当地的自然环境又不能够生产充足的产品,于是,金朝统治者只得动用大批的人力、物力,从遥远的中原地区运输各种物资到金上京来。根据当时的运输能力,有人进行过大略的估算,其消耗的费用是十分惊人的,大约运送一份物品的量,就要耗费三份物品的量[13]。对于这项耗费,给金朝政府的经济压力是巨大的。

与金上京相比,金中都在经济方面的优势更加明显。不仅在物产方面,金中都地区要比金上京丰厚的多,而且金中都的地理位置也极为优越,除了可以免去大量运输物资的耗费之外,还有一条前人开凿的大运河,能够既廉价,又快速地把大批物资从中原各地运送到都城来。而那些现有的陆路交通线,也是宽阔平坦,四通八达。

三、金朝迁都的文化原因

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的都城,除了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的要素之外,还应该成为一个文化中心。在金朝建立前后的一段相当长的时期内,也就是辽宋金元时期的几百年间,民族之间的文化融合,始终是贯穿历史全过程的一个主题。如果说,大金朝统治者崛起于东北地区之时,这种融合有了一个新的开始,那么,到了金、宋对峙的时期,这种融合才真正全面展开,又是在强烈对抗环境下的融合。

除了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的融合之外,少数民族与少数民族之间,也有一个相互融合的过程。从金上京向金中都的迁移,充分体现了这个众多民族、各种文化不断融合的复杂过程。也正是在这个复杂的融合过程中,金中都才得以确立其在整个北方地区的文化中心的地位。

从女真族的崛起,到攻灭辽朝,可以说是金代民族融合的第一个阶段。在这个历史发展阶段中,主要表现的乃是少数民族之间的相互融合。这时的民族融合的中心,就是金上京。从东北地区的小范围来看,以上京为中心,“东濒海,南邻高丽,西接渤海、铁离,北近室韦”[14]。其位置与东北地区的几个主要少数民族皆有联系。

在这种环境当中,女真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文化发展阶段尚处于较为蒙昧的时期[15]。“自灭辽侵宋,渐有文饰。”[16]这一时期,因为是先攻灭的辽朝,故而金朝统治者在文化方面所受到的影响,主要亦源自辽朝[17]。其中,在辽朝的诸多归降大臣中,有些汉族谋臣受到特别重用,在政治、军事和文化方面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在这个时期,金朝统治者和大多数女真贵族对于中原地区的汉族文化,还抱有一种戒备态度,因此,在政治行动中往往采取抵触的措施。[18]然而,在日常生活当中,汉文化的影响却在潜移默化地产生着作用。经过一段时期的融合之后,也就是金朝的势力越来越多进入中原地区之后,汉族的高度文明对女真统治者的影响越来越大。[19]这时不仅女真统治者个人对汉族文化的喜爱日甚一日,而且女真统治集团在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及文化制度等许多重要方面,都采用了汉族封建王朝的一贯作法。在政治制度方面,金熙宗对中央及地方官制的进一步完善;在经济制度方面,核定户籍、田亩,征收赋税等制度的确立;在文化制度方面,礼仪之制定、太庙及陵寝的修建等制度的施行,皆是如此。

从金熙宗开始的这种大规模的民族融合,到海陵王时期有了进一步的深化,再到金世宗和金章宗时期,这种融合的范围不断扩大,形式更加多样,内容更加彻底。即以文化方面的融合而言,金朝统治者最初尊行的女真少数民族风俗,对于祖先的祭祀并不重视,“金虏本无宗庙,祭祀亦不修”[20]。直到灭辽伐宋之后,才开始采纳宗庙之礼仪,其制度却较为简陋。及金海陵王迁到金中都以后,才将宗庙和陵寝制度加以完善。

当然,在从金熙宗到金章宗这八十年左右的民族融合过程中,并不只是女真等少数民族全盘向汉族民众效仿,也有一些少数民族的习俗被带入到中原地区来,受到汉族民众的效仿。但是,如果从民族融合的整体状况来看,当时汉族文化的文明程度是要高于东北地区各少数民族文化的,因此,是各少数民族民众向汉族民众学习的东西更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