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一片祥和,喜的正刚抓耳挠腮。“妈我跟你讲,上次那个吸毒致死案若不是搴华大力协助决不会那么快破案。”
“那你没感谢人家?”
我忙接道:“一点都没,所有的奖金都揣自己腰包了。我呀,连点汤都没喝到。”
正刚冲我瞪眼:“谁说的,不是请你吃饭了嘛,你吃的比我还多。”
“阿姨你听听,还没怎么呢就嫌我吃的多了。”我搂着刘母撒娇。
“甭听他的,写文章的人最费心血。多吃点,瞧你一点都不结实,跟个林黛玉似的。我还指着早点抱孙子呢!”
这回换我成大红脸了,冲着正刚嗔道:“就是你多嘴,引出阿姨这些不正经的话。”
“怎么不正经?这是最正经的话。阿姨见着你就觉得投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进了门就是一家人!”
四人齐笑。笑罢刘父道:“孩子,正刚也没怎么介绍你家里的情况,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我飞眼瞧了瞧刘正刚,道:“我母早亡,父亲现在在医院养病。”
“噢,那有时间我们去探望他。”
我的笑容已经不自然了,原来他什么都没有说。“不必了,家父现在处在晕迷状态,什么人都不识得。”
刘父惊道:“这样已经多久了?”
“五年。”
“这么多年都是你一个人养家?医院的费用多不多?”
“也还好。因为我在夜总会——”刚说到这桌下有人踹我的脚,桌上刘母惊呼:“孩子咱们再穷也不能去那种地方赚钱啊。”
我再次深深地凝望刘正刚,方道:“阿姨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在夜总会认识个姐妹,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妈妈照顾父亲,要的钱也不多。”
二老如释重负。刘母惊魂未定接着发泄:“我就说嘛,看你长得这么干净也不可能同那个地方有关系。不过以后那里的朋友也少联系,不干不净的——”
刘正刚定是看到了我灰败的脸色,冲着妈妈嚷道:“妈,你就少说两句吧!”
“怎么,我说错了么?”阿姨见儿子公然顶撞,气的要用实例把他打倒,“只有不三不四的人才混在那里,对门老林的儿子,不就是认识了舞女,家里闹的鸡飞狗跳的——”
“妈别说了行嘛?”眼见着母子对上了,忙搂着阿姨安抚道:
“正刚真没有规矩,阿姨说的没错啊,你嚷什么嘛。”
阿姨见来了帮手,欢喜之余接着恨恨的总结:“总是这样没大没小的,儿大不由娘了。”
饭罢继续陪着他们说笑,虽然又是一场空欢喜,但切记不要露出痕迹。正刚就没有我的修养了,急急催着要送我回家,一走出家人的视线立刻向我解释:“搴华,你别瞎想,我妈说的话不算数的,我没同他们说也是害怕麻烦。老人的想法都很传统,我们没必要——”
我的头已经开始痛了,禁不住打断他:“正刚,你妈妈没有错,换了我的儿子,敢同歌女混在一起不打断他的腿才怪。我不会放在心上,我只是累了。让我一个人走吧。”
正刚还要坚持被我粗鲁的打断。头痛难当时还要修养做什么,赶快回家养伤是正经。
没来由受了这场打击,不过怪不得别人,我本不该心存奢望。
又是周末,我静静地坐在床边陪着父亲。父亲本是个英俊的美男子,现在由于血液不畅面容变得苍白浮肿。睡美人沉睡百年依然美丽只是个传说,没有人敌得过时间的魔法。
我拍拍父亲的脸轻道:“我们父女都老啦,毕竟五年过去了。”然而五年前那个手足无措,泪眼婆娑的自己依然时不时地浮现眼前。为借钱四处碰壁,好小好小的一个人倦缩在墙角,只是干嚎,不见泪来。原来真有欲哭无泪之说。然后呢,那个小人站了起来,轻轻却坚定地道:爸爸,相信女儿,我们永不放弃!
这样回忆着泪水又泉涌般地冲出来,索性扶在床边哭它个痛快。现在我有权利哭泣了,因为我是如此地坚强。
正哭得紧,门声响。我忙擦拭干净,见周姨提着水瓶走进来:“遇到什么烦心事啦?”
“没有,就是想起了当初。当初真恨不能自己死了才好。”
“呸呸呸,”阿姨可亲可爱地斥责:“小小年纪说什么死呀活的。我这么大把年纪还没想到死呢。”
“想到死不过是因为活着太累了。”我接着倒苦水。
“累也罢,乐也罢,反正都是活着。”她浸湿手巾要给父亲擦拭身体。我拉过她的手,道:“你也歇歇嘛,过来陪我说会话儿。”
周姨妥协道:“跟我这么个老婆子有什么话可说的?好好,说话。”
“您才不老呢,您年轻的时候定是个大美人。”我说的没错,周姨的眉眼极具风情,只是嘴角两条深刻的线显出苦命。“周姨,你有爱过什么人么?”
“有啊,你当我们这些老古董就不会恋爱呀。”
“那怎么没在一起?”
“呃,因为他的孩子反对。”
“这叫什么理由嘛,孩子不喜欢你们就分手了?”
“不然怎么着?他爱孩子胜于爱自己。”说罢低头不语,我猜过去的一切依旧不能释怀。
“这算什么男人嘛!”我为周姨呜不平,“他根本就是爱你不够,同他早分早有福。”
阿姨咧嘴笑笑,愈发惨兮兮地:“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同他吵了多少次,最后我们终于决定分手。可就在分手的当天他出了车祸。”
“死啦?”
“呃,相当于死了。”
一对苦命人。一死一伤究其起因不过是一孩子的任性。为人得几多小心,一不留神就背上血海深仇。心里不由得一阵莫名的恐慌,讪讪地接道:“哎,那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周姨你这么好的人打着灯笼也没处找。您别伤心,我一定给你留意个合适的老伴。哎,要不是我爸爸这个样子,你们在一起倒是挺合适的。”
话音未落,周姨一把抓住我的臂膀,指甲戳进肉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慌了,一迭声的解释:“周姨您别生气,我爸当年也是个美男子呢。”
周姨放过我,摇晃着沉睡的父亲,泣不成声:“你听见没有?搴华不反对啦,她同意的啊,你快醒醒啊,她同意我们在一起啦!”
奇迹就在那一刻发生,象沉睡百年而被吻醒的公主一样,父亲在阿姨“搴华同意我们在一起啦”的呼唤中心跳加速,手指缓缓伸动。“动了,动了”我惊天动地地喊起来:“医生!医生!快来呀!”
直到我父亲缓缓把黑暗了五年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医生才不可置信地宣布:昏迷五年的植物人——醒了。
在场的医生都感叹这是电影中的人生。我管不了那许多,握着父亲的手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嘴唇轻轻地呼唤:“爸爸,爸爸,你终于醒了。我是搴华,你看得见我么?”
父亲似乎想说又说不出,最后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嗯”。全场又发出一片欢呼。我没办法再苛求什么了,即使五年中受尽白眼,饱食凌辱,这一声“嗯”已补偿到了极至。
我把周姨的手拉过来放在父亲的掌中:“爸爸,你看看她是谁?”父亲又“嗯”了一声,引得我们娘俩再一次泪如雨下。
医生说不要让病人过于劳累,情绪过于激动。
医生说病人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制定康复计划。
医生说——
我只说一句:不用担心钱,尽一切可能让我帅气的父亲英姿飒爽地走回家。
原来我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原来父亲宁愿长睡不醒,原来两个人的幸福毁在我的任性里。罪孽如此深重难怪不幸福。如今九九八十一难后是不是上天开恩垂怜,恩准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