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刚定是做人生的斗士做惯了,所以以为一切事情只要勇往直前就会胜利。而我是失败惯了的,戏剧性的冲突过后将会是更惨淡的人生。遂心平气和地劝慰:“正刚,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但我不觉得它珍贵到可以离间你们的母子之爱。我和父亲从小冷战近二十年,可他出事的那一天我恨不能替他去承受一切苦难,为了他能活过来我卖什么都甘心。正刚,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只有当你失去的时候你才会知道它对你来说有多珍贵。父母是人一生当中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没有理由去伤害的人。回去吧,跟母亲道个歉,说你会另选良配。”
“不!我们没做错任何事,也没想伤害任何人。你可以放弃我,但我永不放弃。”象一切受伤的男子汉一样,刘正刚朝家相反的方向跑去。
望着刘的背影不是不感动的,可也没后悔。我们之间互有好感是真的,但谈不上刻骨铭心,更没有上升到为了爱情与家人反目的高度。人生不就是这样么,一转身总会找到别个异性重新开始亲亲我我。我对男女之爱看的算是蛮开的。
事实也是如此。
再后来听说刘正刚从家里搬了出去,我以为这已与我无关。直到有一天周姨急匆匆地打电话叫我回家,说刘正刚的母亲来我家坐访我才知道万事皆有关联。这一天飞沙走石,生灵皆惊。
我心一紧道:“爸爸他——”
周姨道:“他身体还好,就是心情激动,等你回来说。”
我飞奔入家。还未进门就听见一女人含泪的控诉:“我看您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不是我不理解搴华的处境,可将心比心换了是您儿子您能答应么?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约定好的,正刚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也不跟我说话。我求求你劝劝搴华,让他放了我儿子吧。我给您跪下都行——”
我忍无可忍,推门道:“你不要同我爸爸胡说八道,我跟刘正刚早就没有关系了。你有话对你自己儿子讲去!”
“我儿子从前不这样,不知受了谁的教唆,鬼迷了心窃——”
正针锋相对间,忽听周姨一声尖叫:“老蒋,你怎么了?”果见父亲躺在床上气喘,面色惨白。我急得快哭出来:“怎么会突然这样?我们去医院——”
父亲的手死死抓住床沿,待喘声稍均方道:“你去夜总会的事可是真的?”
脑子哄的一响,又羞又恨。羞的是正统如父亲断不会允许自家儿女落入风尘:恨的是自己耐不住寂寞,又与男人有了瓜葛。方寸已乱,口不择言:“爸,你别听旁人胡说!她们是别有用心!”
“我倒是希望她是别有用心。”父亲瞪着我的双眼,悲痛历历在目:“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在夜总会鬼混?”
“我没有!”本能地反驳。可我也没撒谎,不是鬼混,不过是讨口饭吃。
父亲寸步不让,恶狠狠地逼过来:“好,那你说这么多年给我治病的钱从哪里来的?你当我真的就这么好骗么?”
我已泣不成声。“爸爸,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唱唱歌而已,我有正当的工作,你可以去问杨社,我有多么的能干,你打电话去问呀——”
这样一讲就等于默认。父亲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他老泪纵横,泪如雨下,每一滴的落下都如同刺刀般扎入我的心里。我知道此时的他宁愿死了才好——因为我也是;我知道生命是痛苦的,可怎么能痛苦如斯!
“都是我的错啊!是我害了你啊!”父亲喊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救护车拉着长鸣驶来,再一次送往他已沉醒了五年的病房。我记不得当时自己的一举一动了,似乎什么都没做,又似乎什么都做了,眼前的来来往往,人声鼎沸都记不得了。
这一夜父亲睡去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脸上安祥宁静。象一个完成人世任务的天使悄然而逝。医生说沉睡五年能醒来已是奇迹,医生说醒来后能如此健硕实属不易,医生说植物人醒来后突然死亡十分平常——医生说了这么多无非想告诉我他的死与人无关。
可心胸狭隘的我并不这么想。如今我的心里满满的全是毒汁,而这毒汁在我心里翻江倒海,生不如死。医生说我是故意在绝食,我发誓我不是,我只是没空间再存放其它东西了。
石磊有空就守在我身边,大概怕我自杀或是自残。我没有这么傻,如果我有能力我不如去杀了那女人解恨,然而最后一丝理智告诉我,你可以用心去恨,但不能用刀。
每到三餐时石磊就来我家逼我吃饭,非看着我挣杂着把最后一口吃完不罢休,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吃完后还是忍不住发火。胸膛内仿佛藏着一顶机关枪,一个不小心子弹连发而出。石磊扮白衣天使,对我百般忍耐。
这一日又在逼食,越吃越不耐烦的我开始找茬:“为什么你吃大米我却只能啃馒头?”
“因为医生说面食易于消化,现在你得先养胃。”石磊也拿起馒头道:“我是舍不得留给你的,馒头多好吃啊!”
我皱眉又道:“医生还说什么了?是不是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的话是不是皆大欢喜?”
“又胡说八道!人都是九头鸟,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他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噼噼啪啪掉下来,石磊慌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咱们休息一会儿再吃。”
忽然门铃响,石磊站起来去开门,我心道虎牙妹,阿花,流芳甚至吕宗仁都来献过爱心了,这一次还会是谁?门开了,立在眼前的居然是刘正刚和他的家人。
石磊忙道:“搴华现在身子弱,不方便见客。你们先回吧。”
我冷笑着站起来道:“身子再弱也不能怠慢贵客啊,等我死了还要请刘家人为我送钟呢!”
此话一出听者脸色俱变。刘正刚勉强开口:“搴华,我们非常理解你的痛苦,我们一家人是诚心诚意来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们。”他放下手里的一堆补品又道:“这是我妈妈走了整整一天为你买的,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我把礼品拿起来看了看又丢下去,盯着刘母的眼睛道:“用这些东西来道歉是不是诚意不够啊?现在我只想要你的心来祭典我父亲的亡灵,你肯给吗?”说完尖叫着朝那女人扑过去。
“你疯啦!”石磊一把拉住我的同时指挥刘家人撤退,我哪里肯就范,一边挣脱一边喊:“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你们休想叫我原谅,这个十字架你们要背上一辈子!”
刘家人落荒而逃。刘正刚回头望了一眼,我状如女鬼的狰狞定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也好,就让下半生的我们以仇恨相对吧。
关上门,石磊“啪”地把我丢在地上骂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有多丑?醒醒啊!我记得你告诉我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都是我的错啊!他受了那么多苦可死的时候心里没有恨,有的只是自责。与他的苦难相比,你有什么资格去恨?有什么资格去报复?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你父亲死了,而你选择让那个美丽坚强乐观的自己一同陪葬!”
石磊走了。我伏在地上嚎淘大哭,我也不想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要这样到几时?石磊说的没错,以前的我美丽坚强乐观,那是因为我知道父亲在依靠着我,我若倒下他便永远的输了。而如今没有人需要我了,成功失败变得毫无意义,我为什么要去坚强?为什么还要去做人生的斗士?
我爬起来,一步步走向镜子,然后吓得连连退后。镜中的人青面红眼,颧骨高耸,骨瘦如柴,一头凌乱的长发盖住半边脸,贞子的造型也不会比这可怕。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是我么?我终于明白了,没有勇气死的人没有作贱自己的理由。停止了哭泣,拿起馒头一口一口吞下去,我要光鲜的活着,至少不能让亲厚者所痛,让见仇者所快。
是的,虽说如今的我是孤魂野鬼,可石磊的关爱已让我视他为唯一的亲人。我决定离开这个让我触目惊心的城市,离开这个摧毁我美丽容颜的故土,在一个风清云淡的他乡快速找回那个人生中的勇士,那个让石磊欣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