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从夜总会出来,章俊雷又在门口等待,我猜他是要上交读书心得。果听他道:“你的小说我看了好多了,写的真不错。我特羡慕你们中文系的人,我怎么就写不出?有空教教我啊,对了,你吃饭了么?”
我按了按干瘪的肚子笑道:“早吃过了。”
“可我还没吃呢,我请你,权当是夜宵。”他边说边发动车子,朝夜色中驶去。
为一日三餐奔波也就罢了,哪负担得起宵夜?我忙表示不用:“我可没有宵夜的习惯。不然你吃,我坐陪。”
他也不再推让,把车停在一家面店门前,忽地扭过头笑道:“我一饿了就想吃面,不许笑我啊。”可他自己的眼睛却被笑挤成了一条缝。
我啧啧赞叹:“国家一级机密啊,平白的送人,太大方了。”于是二人相视大笑。奇怪同他在一起笑就仿佛是耶稣对世人的慈爱,用之不完。
走进店里我挑了离门最近的位子坐下。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碗牛肉面走过来,不解道:“你为什么选这个位子?”
我耸耸肩:“很简单,万一有不测从这可以最快的逃生。”
“会有什么不测呀?”
“多着呢。比如这是一家黑店,或是你无钱买单,或是厨房着火——”
“在你眼里世界就这么危险么?”
“恩,无处不险。”我郑重解释,“你命好,所以无所谓。可象我如果不处处留意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笑弯了腰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在这同他掏心,可对方只当我是谐星。果真是同人不同命,同命不同心。
一时无语。店内吃客稀少,安静的如同教堂。我丰富的人文知识立刻联想出一副圣洁的画面。于是偶尔他抬起头来与我对视,便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也化成了面,一口一口被他吞掉。我心虚地抗议:“先生,你吃面就专心吃,我又不是下面菜。”
他笑着看了我最后一眼低头道:“你小说里写女孩子带着奶白色发卡欢天喜地地去见心爱的人,就是现在你头上这只么?”
我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发卡:“拜托,那是小说。你懂不懂什么叫小说!”心中生恨:一恨中国教育普及的不彻底,二恨头上的发卡惹事生非!
他阳光灿烂地笑,笑里除了藏刀,还藏着吸星大法,内力一股股舍我而去。“一定就是这只。对了,你同那个外国人就那样结束了么?再也没有见面?”
“天啊,那是小说,我不是说过了么?不是我,不是我!”若每一部都得亲身经历一番才写得出根本就活不到现在。我笔下的苦命女子个个都被男人修理的不成人形。
他不信:“真的?可读起来很真实啊,象是自传。”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我是个很小气的人,如果现在就写自传到老了岂不无传可写?”可难得的是居然有人真的用心去看我的文字——于外表外还想探测我的内心——忍不住真心相对,“其实有的时候我并不是为了写小说而写,而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一件事甚至一个镜头。比如有一篇就是因为看了一部电影,那结尾很令我感动,所以才要写一部小说用那个结尾作结局。《面纱》你看过没有?”
他摇头:“讲的什么,说来听听。”
“啊,讲的是一个无知的女人因为想摆脱家人的束缚嫁给了一个生物科学家,因为他是科学家嘛,不懂怎么样讨女人欢心,很快女人就爱上了——自以为爱上了一有妇之夫,因为他对女人很有一套。她希望嫁给他,可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个男人是惯于风月的,他很明白每个妻子最终都会变成黄脸婆,为一个黄脸婆得罪另一个黄脸婆多不值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家中红旗不倒——”
“家外彩旗飘飘。”他快速接道,“然后呢?”
“然后科学家把她带到了中国,那时中国疫情严重,因为愚昧病毒传播很快,每天都有人感染。在共同的生活中他们终于彼此原谅,可就在这时女人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又代我道出:“她怀孕了,可孩子有可能是那个有妇之夫的。”
我恍然:“你看过!居然骗我讲这半天!”
他笑道:“因为吃饭的时候我喜欢听故事。”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与电影中的坏男人是一国的,他们都深谙拨动女人心弦的法门。这样一想不由得警惕起来。
“讲完啊,做事要有始有终。”他碗里的面也有始有终地结束了。
后来科学家感染病毒客死他乡,女人带着来历不明的孩子回到伦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与坏男人邂逅,面对对方暖昧的邀请她大方得体地说了一个字:不。苦难让人看清了爱的真面目,这个女人百炼之后终于成金。
人生就是这样。为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对”,你要去错很多次。
“可你的小说中就没有一个是真实的么?”
“《红楼梦》开篇即说:假做真时真亦假。比如现在我就可以编一个你我的故事,保证旁人都以为是真的,可只有你知我知它是假的。设若百年之后有幸流传于世谁会去计较是真是假?重要的只是——”
“重要的只是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动人的故事。”我正要赞他接的语空万巷,忽听他轻声又道:“我们之间不是故事,是真的。”
我顿时失声,目之所及,流星散尽,桃花满天。
张爱玲再痴也不会看不到胡兰成的滥情,偶尔看到胡对张文章的评价恍然,只有读过她的人才说得出如此精粹的评价“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的,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他曾真正的读过她。这个世界上找一个真正耐下心去读你的人太少了,纠缠着不过是因为不舍,不舍得放一个读得懂她的人走。
这一刻我真正沮丧起来,沮丧为何有另一女孩先我一步与他相逢。
阿花的空位很快被一个叫小月的女孩儿补上,芳龄十八,青春可人的俏模样存心要往死里挤兑我们。一想到自己已是师奶级人物还在一个槽里与小字辈争食吃,自卑的直想撞墙。虎牙妹也扛不住了,与胖财主打得火热,恨不能摇身变成猿猴攀在他躯干上不下来。
果然有一天她挽着胖财主的手臂豪迈的演说:“哥们儿,我和徐奎今晚订婚。今天你们就放开了吃,喝,我们请客!”胖财主在一旁猪八戒似的淫笑:“今天大喜的日子,尽管点,我全包了!唱完歌谁也不许走,咱们在包间里玩它个通宵!”
我一听就急了忙表白:“明天我还得上班,通宵就免了,我先干为敬,祝两位百年好合!”说完把酒灌进肠子里以示刚烈。
“不成!铅华,咱俩平常也没时间沟通,正打算今儿好好唠唠,这点面子总得赏吧?”说话间斜着小眼睛冲我放电。
“徐老板,”我忙叫停,再电下去非得吐不可,“我可不敢扫你的兴,只是不赶回去整理稿子准被炒鱿鱼,我可没有虎牙妹的运气找得到象你这样的靠山呀!”
胖财主被我恭维的差点找不着自己,脸上的肉笑得飞起来:“你们文化人说话就是中听,好,就放你一马,玩到半夜我开车送你回家!”
我正想着该怎么回绝,一只手冷不防被他握住:“不许说不,不然我抓着你不放。”“好。”我脱口而出,然后抽出手后退三步。心里惊魂卜定,他若早用这招再可怕的任务也只好认了。
胖财主四十出头,靠开矿发家。走的也是暴富者的老路:脚踢糟糠,臂搂新欢。亏得有钱吊住了他的人气,不然想找个容貌齐整的难于上青天。可他胖归胖,一遇到美色手脚灵利的如同北山神猿,精确度不次雷达。
我是最不喜热闹的人,可偏生要在风月场混,足见人算不如天算。环视周遭,个个条正面秀,胖财主用他的钱揽住一屋子美色,谁要再说金钱不过粪土我第一个不饶他!
“咱们这么干喝也没意思,行个令,输的人罚他——”胖财主色迷迷的眼球滴溜溜地转,“罚他讲个笑话!”
“好啊!”众美人附和,万没想到提议如此温馨。
我正奇怪着今儿个他怎么转了性不再泛黄,听他接道:“各位,笑话嘛当然要逗人发笑,有人没笑就是失败,讲笑话的人要上前拥抱没笑的,一个没笑抱一个,全没笑就挨个抱!”说完不住的淫笑,理想中没人逃得脱他的魔掌。
我反倒放下了心,没有什么比人突然转性更可怕的了。千万不要去庆幸某某人重新做人,重新做的人定比之前的还要糟。
“哎,想抱美女直说啊,拐什么弯子!”虎牙妹嗔骂着打过去一直拳,打得胖财主的肉晃了整整一个世纪。
“冤枉呀!”花拳秀腿当然打击不到他的兴致,“我不过是想让大家乐一乐,谁叫你输来着。老规矩,逢七不说,忘拍手的,接的慢的都要罚。我先来,1”
下面的流芳忙接下去:“2”以她的智商可视小九九为天书,第一个失身的怕就是她。
谁料抢着要失身的大有人在,还在十个数之内呢胖财主就发生智障,大大方方地把“七”喊了出来。“失误了,失误了,好,我愿赌服输,说有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