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润
唐高宗李治是唐朝的第三代皇帝,本是一位有作为的明君。但是,自从北宋欧阳修等人在其编撰的《新唐书》里,给唐高宗戴上一顶“昏懦”的帽子以后,便长期被史家贬为昏君看待,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十院校编写的《中国古代史》教材,也还没有唐高宗的应有位置[1]。其后由于多位学者的重新研究,唐高宗才逐渐显露出其明君的形象。
不过笔者认为,迄今对唐高宗的研究还不够深入,还没有充分展现唐高宗在开拓盛唐文明的过程中,为中华民族所做出的巨大贡献。现仅就以下几个问题再谈些个人见解以就教于专家、读者。
一唐高宗的永徽之政1986年笔者曾撰文论述过唐高宗的“永徽之政”[2]。但其后,有的学者撰文强调所谓唐高宗的“永徽之政”,主要是长孙无忌、褚遂良辅政的结果,唐高宗本人并无多大功绩可言,其主要证据就是《资治通鉴》中司马光等人的评论:“无忌与褚遂良同心辅政,上亦尊礼二人,恭己以听之,故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3]而我们研究历史,并不特别看重史家的评论,因为史家的评论可能带有某种偏见;特别重视的应是史家记载的大量史料,从中探索出历史的真实面貌。正因为如此,我们不妨先从《资治通鉴》、《旧唐书》、《新唐书》、《唐会要》等史籍中看出究竟谁是“永徽之政”的决策人,“永徽之政”的主要政绩应该归功于谁。
历史证明,唐高宗李治在永徽年间(650-655)年龄23岁至28岁,朝气蓬勃,亲掌政权,不愧为唐太宗培养的有作为的好皇帝。
1.兼听纳谏,亲掌朝政永徽元年(650)正月,高宗召朝集使入宫殿,诚恳地说:“朕初即位,事有不便于百姓者悉宜陈,不尽者更封奏。”从此每天引州刺史十人入阁,“问以百姓疾苦及其政治”[4]。贞观二十三年(649)六月高宗即位,八月“河东地震,晋州(治今山西临汾)尤甚,坏庐舍,压死者五千余人”。十一月“晋州地又震”。永徽元年四月,“晋州地又震”。五月高宗对群臣说:“朕谬膺大位,政教不明,遂使晋之地屡有震动。良有赏罚失中,政道乖方,卿等宜各进封事,极言得失,以匡不逮。”七月,“以旱,亲录京城囚徒”。永徽四年(653)四月,他又亲录囚徒,“遣使分省天下冤狱,诏文武极言得失”[5]。
高宗在纳谏问题上还表现得十分主动恳切、豁达大度。永徽五年(654)七月,高宗对五品以上的官吏说:“顷在先帝左右,见五品以上论事,或仗下面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也?”高宗若真是一位昏懦、沉溺美色之君,无人奏事、谏诤,岂不是落得个逍遥自在,何必鼓励群臣进谏!十月,筑长安外郭城完毕,雍州(治今陕西凤翔)参军薛景宣上封事,说“汉惠帝城长安,寻晏驾;今复城之,必有大咎”。宰相于志宁等以薛景宣言论犯上,等于诅咒皇帝,“请诛之”,而高宗却坦然地说:“景宣虽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绝言路。”[6]遂不予追究。这种鼓励人们提意见,而不计较其内容和态度,“恐绝言路”的做法,足可使他名垂青史。
高宗自知政治才能不及其父,因而勤于政事,终日忙碌。他不仅每天引刺史十人入阁,而且自即位开始每天都临朝处理政务。他说:“朕幼登大位,日夕孜孜,犹恐拥滞众务。自今以后,每日常坐。”[7]直至显庆二年(657)五月,“宰相奏天下无虞,请隔日视事”[8],才改为两日一临朝,而他父亲太宗自贞观十三年(639)十月三日,至二十三年(649)四月病重前,“三日一临朝”[9]。可见高宗的勤政超过乃父太宗。
2.关心百姓疾苦,发展农业生产第一,关心百姓疾苦,开仓赈济饥民。高宗召州刺史入阁,“问以百姓疾苦”,这绝非虚情假意做做样子。他确实是一位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的皇帝。永徽元年发生较大自然灾害,雍、绛、同等九州闹旱蝗,齐、定等十六州又患水灾。三年正月,高宗下诏:“去岁关辅之地,颇弊蝗螟,天下诸州,或遭水旱,百姓之间,致有罄乏。”因此命令水旱蝗灾的地方,开正仓、义仓赈贷。并遣郎中各一人充任使者赴雍、同二州,慰问百姓[10]。他对河东(今山西)屡有地震十分关心。地震发生的当天,他便“遣使存问河东,给复二年,赐压死者人绢三匹。”永徽元年七月,“以旱虑囚”。二年正月,“开义仓以赈民”。九月,“以同州苦泉牧地赐贫民”。三年正月,“以旱避正殿,减膳,降囚罪,徒以下原之”。四年四月,“以旱虑囚,遣使决天下狱,减殿中、太仆马粟”。五年六月,“河北大水,遣使虑囚”[11]。高宗外出所到之处,考虑到因加重了百姓负担,都要下令减免当地赋役。永徽四年(653)十月,高宗幸温汤(今西安临潼华清池),“赦新丰”(当时温汤属新丰县)。五年三月,他去万年宫(永徽二年九月改九成宫为万年宫,在今陕西麟游),当日又去凤泉汤(今陕西眉县太白山北麓下汤峪,当时属岐州眉县),“赦岐州及所过徒罪以下”,随即返回万年宫。八月,“诏免麟游、岐阳今岁课役,岐州及供顿县半岁”。六年正月,高宗谒拜太宗昭陵(在今陕西礼泉),“赦礼泉及行从。免县今岁租、调”[12]。
第二,继续推行均田制,发展农业生产。唐太宗贞观后期,土地兼并加剧,买卖口分田、永业田者日益增多。在永徽年间,高宗下令“禁买卖世业、口分田”[13],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和人口的增多。永徽元年十月,中书令褚遂良抑买(低价购买)中书省翻译官的土地,受到监察御史韦思谦的劾奏,高宗贬宰相褚遂良为同州(治今陕西大荔)刺史;大理少卿张睿册为褚遂良辩护,高宗贬张睿册为循州(治今广东惠州东北)刺史[14]。可见对违犯政策者,即使高官亦严惩不贷。永徽三年七月,高宗问户部尚书高履行:“去年进多少?”
履行奏称:“进户总一十五万。”又问:“隋日有几户?今见有几户?”履行奏:“隋开皇中有户八百七十万,即今见有户三百八十万。”[15]贞观时户不满三百万,至永徽三年就达到三百八十万户,这说明农业生产的发展。生产发展了,物价也就比较便宜。永徽五年,“是岁大稔,洛州粟米斗两钱半,粳米斗十一钱”[16]。政策对头了,取得了农业大丰收。
3.继续推行较为开明的民族政策高宗即位后,遵循太宗遗训,继续推行各民族相互融合、共同发展的政策和“降则抚之,叛则讨之”的策略,保持国家的强盛和统一。史实证明,高宗有能力、有气魄采取必要的军事行动,果断地处理各种关涉国家安危的重大事宜。永徽元年九月,高宗命右骁卫郎将高侃率军,击败擅权自立的西突厥车鼻可汗,追至金山(今阿尔泰山),“擒之以归,其众皆降”[17]。高宗命令释放车鼻可汗,并任为左武卫将军。其降唐诸部,设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加以管辖,“自是北边无寇三十余年”[18]。这是高宗处理民族问题的典型范例。三年七月,西突厥酋长、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叛唐,自号沙钵罗可汗,侵扰四邻州县,杀掠数千人。高宗立即命令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率军讨伐。六年五月,高宗又命左屯卫大将军程知节(程咬金)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显庆二年(657)高宗又派大将苏定方,统率唐军冒着大雪、昼夜兼行追获沙钵罗,平定西突厥,并在西突厥故地设置蒙池、昆陵二都护府加以管辖。唐高宗巩固了唐王朝在西域广大地区的统治。
唐高宗平定安抚“西南蛮”一事,亦应永标青史。“西南蛮”泛指唐时西南,地当今之云、贵等省少数民族。永徽二年八月,郎州(今贵州西部六枝地区)白水蛮(今彝族先民)反叛,进攻麻州(今云南武定),高宗遣左领军将军赵孝祖等发兵讨伐。十一月,赵孝祖讨平白水蛮,并上奏请求顺便西讨、安抚处在动乱中的大、小勃弄。经高宗批准,永徽三年(652)四月,赵孝祖在西洱河(今云南洱海)东降服大、小勃弄(今云南祥云、弥渡一带)等地的各部落(今白族先民),“西南蛮遂定”[19]。
4.兼容儒道佛三教,促进盛唐文化的发展唐高宗有很高的文化修养。他勤奋好学,喜欢着述,长于书法,史家是众口一辞的。他尊儒信道崇佛,兼容三教,使其相互竞争、共同发展。他即位后,便以儒家经典治理天下。永徽四年(653)三月,高宗“颁孔颖达《五经正义》于天下,每年明经令依此考试”[20]。他兴建学校,发展科举制。史载,“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搢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以至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21]。高宗继承祖、父传统,尊崇道教始祖老子李聃为李皇家族的祖先。永徽三年三月,玄奘法师奏请朝廷在大慈恩寺内造塔,用以安放佛经、佛像及舍利等宝物。高宗迅速批准了玄奘法师的计划,并“赦大内东宫、掖庭等七宫亡人衣物助师,足得成办”[22]。长安大雁塔建成后,玄奘法师有了藏经之所,中国又多了一处佛教圣地。高宗在长安城的建筑史上有特别重大的贡献。唐长安城沿用隋大兴城,永徽五年(654),高宗下令重修外郭城,由工部尚书、大画家兼大建筑家阎立德亲自设计,雇京兆百姓四万一千人,“板筑三十日而罢,九门各施观(城门楼)”[23],而“明德门至一门五观”[24],使长安城更加宏伟壮丽。唐高宗在法律的制定上也有重大贡献,永徽二年(651)闰九月,高宗“颁新定律、令、格、式于天下”。唐代法律形式有律、令、格、式四种。“律以下刑定罪,令以设范立制,格以禁违止邪,式以轨物程事”[25]。所谓“颁新定律、令、格、式于天下”,就是向全国颁行了一部“新编法律大全”。永徽三年(652),高宗诏曰:“律学未有定疏,每年所举明法遂无准凭,宜广召解律人条义疏奏闻,仍使中书门下监定。”于是长孙无忌、李积、于志宁、唐临、段宝玄、刘燕客、贾敏行等奉诏“参撰《律疏》,成三十一卷,明年十月奏之,颁于天下”[26]。这就是今传《唐律疏议》。
实际上,唐高宗在永徽年间的政绩,还远不止以上这些。故旧史家说:“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但同时旧史家又特别强调“无忌与褚遂良同心辅政,上亦尊礼二人,恭己以听之”,把唐高宗在永徽年间所取得的政绩,几乎都说成是长孙无忌、褚遂良二人辅政、出谋划策的结果,以致于迄今仍有人因袭这种成见,这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长孙无忌字辅机,河南洛阳人。先世是北魏皇族,初为鲜卑拓跋氏,后改姓长孙氏。少与李世民友善,其妹后嫁给秦王李世民。因随世民征战有功,特别参与决策“玄武门之变”,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后,迁左武候大将军。以功第一,又进封齐国公,拜尚书右仆射等职。贞观二十三年(649),“太宗疾笃,引无忌及中书令褚遂良二人受遣诏辅政”。永徽二年(651),监修国史。三年,他奉高宗之命与律学之士对唐律逐条解释,撰成《唐律疏议》30卷。其后他便竭力拉拢褚遂良、于志宁、韩瑗等,结成关陇士族集团,竭力反对唐高宗立武则天为皇后,成为“反武派”官僚的首领[27]。褚遂良字登善,其父褚亮为隋末唐初学者。祖、父原籍阳翟(今河南禹县),后徙钱塘(今浙江杭州)。遂良博涉文史,尤工书法。
贞观时,因善于辨别王羲之书迹真伪,甚为太宗赞赏,后升任宰相。太宗临终时,与长孙无忌一起受遗诏辅政。高宗即位不久,他就因低价购买中书省翻译官土地,被高宗削去中书令职务,贬为同州(治今陕西大荔)刺史。永徽三年(652),高宗命他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宰相身份监修国史。其后,他与长孙无忌结成死党,充当“反武派”的急先锋。永徽六年(655)他被贬为潭州(治今湖南长沙)都督[28]。从史书的上述记载,可以看出在高宗永徽年间,长孙无忌、褚遂良在辅政治国、发展经济等方面,并未提出多少良策供高宗采纳。而的确是唐高宗没有辜负太宗的培养和教诲,继承了贞观之治,虚心纳谏,勤于政事;关心百姓,发展农业生产;继续推行较为开明的民族政策;兼容儒道佛三教,促进盛唐文化的发展。其后,高宗执政,武则天辅政,把初唐的历史文化,推进到盛唐阶段。唐高宗的永徽之政及其后二人的成就是武则天创业的基础,其历史功绩将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