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紧崩的弦一触即发，随着龙涎香的逼近，我知道天烨已走到啸昀面前，心虚紊乱间，我竟忘记礼数，兀自僵立着。
他是西巽之帝，自然一直是女子对他的曲意承欢，曾几何时受过如此的难堪。“奴婢叩见皇上，奴婢失职，请皇上责罚奴婢！”萱滢重重跪下，声音里是惊惶。“平身！”天烨的声音是强制压抑的怒气。“平阳侯欧阳啸昀请皇上赐安陵宸予微臣为妻！”我被啸昀紧握的手拉着一起跪下，“啸昀定然不负圣望，继续平复漠北玄巾军叛乱！”我想起身，但啸昀的手却是如此坚定不容我拒绝。未待我开口，天烨的声音已无比凌厉地道：“你——要挟朕？”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皇上成全微臣所爱，皇上有后宫佳丽三千，微臣余愿仅是永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永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我的心似是被攫住一般，蓦然透不过气，这亦是少女时的愿景，可，如今，如今我还能有这份希冀吗？
啸昀，你这么做，无疑是激怒天烨，用你的前途去赌这丝毫没有任何胜算的博弈，是你傻，还是我的心，太过薄凉呢？“一心人？你怎知她视你为一心人？”天烨的语气里有着不屑，我知道他就站在我的面前，龙涎香丝丝萦绕中，他问：“才人，告诉朕，谁才是你的一心人？”谁才是我的一心人？我心里冷然叹息，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在被父亲送进宫来，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了家族，我只能说一个答案，哪怕如此地违心。我用力挣出被啸昀握的手，行礼，轻声却清晰地道：“嫔妾此生，唯视皇上为一心人，永不渝悔！”说毕，心下凄楚自知，但脸上依旧绽开沁心的温柔笑意，这样的笑意一直漾到我的眸里，映着如水的目光，我知道，这样笑的我，是最美的。如果天烨在凝视我，那他亦会有丝毫动心，而这些许的动心，或者就能饶恕今日啸昀的不恭。
果然，天烨似是把预备的话语凝结在刹那停滞流动的时间里，甫启唇，不过淡漠地道：“啸昀，你可听明白？不是朕不允，而是，才人本非你的一心人！”我看不见啸昀的脸色，但我知道他的心痛，在这深秋的午后，浸着点点绝望也沾染了我。“微臣——”啸昀的声音突地失了生气，黯然地地道：“明白！”这简单的四字，他说得很费力。我无法看见他们的神情，眼前漆黑一片中，天烨的话语再次响起，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萱滢，扶才人回宫。”
“嫔妾请皇上准许去暴室探望吟芩！”声音依然轻柔，笑容依然绝美，但语气确是坚硬。天烨沉默不语，少顷，才缓缓道：“准，但，朕不会赦了她的罪！”君无戏言，我知道此时不能再求什么，否则，只能适得其反。我如今所能做的，或许仅仅是去暴室探望吟芩。不论，心底的纠结是否更深。
我能做的，不过如此。叩首谢恩，萱滢已扶起跪拜于地的我。
啸昀，我没有办法舍弃这里跟你而去，不仅礼法不容，也是我背负的家族所不容。童年的光阴固然难忘，但，那终似一片花瓣，夹在尘封已久的书内，失去了原来的真实，却染香一个平常的过往。而这段过往，就让它存在于记忆的某个角落，不必去翻及，若干年后，偶然的回味，比朝夕的拥有更能隽永，因为，不完美，成全了那一份完美。我向啸昀所站的地方望去，虽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依旧是炽热的，一如那年的梦想，只可惜，我已不是当年的安陵宸，止水再难有微澜。萱滢扶着我，经过天烨身边时，我突然听得他一声低低的叹息，很轻，很轻，却分外清晰地落入我的心里，一点点，慢慢，化成漫天深秋的无奈飘絮。如果他不是君王，我不是丞相之女，或许，我们之间更能坦然相对。
但，命运的转轮只会沿着预定的轨迹，它是如此强大，让人来不及有任何的反斥，也无法逆离，只能，沿着这条轨迹，走向不知的未来。纵然未来有的，是无休止的争斗，泛着尔虞我诈的血腥。
可，却必须要去面对，直到生命戛然而止，一切才会回归最初的平静。在这偌大的禁宫内，女子间的争斗为了一个男子，永不会停歇，而这个男子，九五至尊如他，哪怕心中无爱，亦不会放手。究竟是谁在蹉跎中错过幸福？又是谁在等待中埋葬幸福？风吹起我的发丝，也吹散开一地的闲愁。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萱滢轻轻道：“小主，快到了。”
话音才落，空气突地漫来一股摄人心魄的清香，幽幽地，渗入心脾。身子似乎也轻盈起来，飘飘然的，但，困意却同时袭来，随着萱滢的惊唤：
“小主，小心！快捂鼻！”我本来黑暗的眼前旦看见彩虹斑斓的闪耀，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渐渐沉重下去，萱滢的手，很暖，很暖。
这是我意识迷散前的唯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