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死神讲了轮船上发生的变故。接着朗格若有所思地说:
“船长表现得很勇敢,但这对他来说也是危险的。他直到明天清早都在拉格兰奇,无赖们也许就在夜间来到了这里。那样他可以对他们进行有准备的报复,而您也许还会更糟。”
“呸!我不怕这几个人。我已经跟别的对手打过交道了。”
“不要过于肯定,先生!无赖们会在这里得到相当大的帮助。拉格兰奇几天以来情况就有些可疑,从四面八方来了人们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聚在所有的角落旮旯里,偷偷摸摸的。他们在这儿没什么可找的工作,因为他们悠闲地逛来逛去。他们在我们这个地方到底想干什么?现在他们坐在那里面,张大了嘴巴,一个大褐熊都可以选它做窝。他们已经发现我们是德国人,并试图要激怒我们。如果我们答话,肯定会发生激烈的争吵。因而我今天并没有兴致在客栈里长待,您会渴望安宁。晚饭当然不是太好,因为我是鳏夫,我们过的是单身汉的生活。几天前我还卖掉了我的房子,因为我觉得这里太热了。我这样说并不是要说我不喜欢这儿的人,其实他们并不比别的地方的人坏,但国内残酷的战争好不容易才结束,后果还沉重地压在国土上,在墨西哥那边又在不停地厮杀。德克萨斯恰好就在这两个地区之间,无论人们向哪里望去,到处都在酝酿着紧张的气氛。恶棍们从各个地区聚集到这里,消除了我在这里停留的兴致。因此我决定变卖家产,然后搬到婚姻幸福的女儿那里去。我将在她丈夫那里得到一个职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于是我在当地找到一位买主,地产比较符合他的心意,而且他能立即付现款。前天他跟我结款。说我一旦愿意,就可以走。我要到墨西哥去。”
“您疯了吗,先生?”老死神叫道。
“我吗?为什么呢?”
“因为您先前对墨西哥表示不满,您承认人们在那边互相屠杀。现在您自己要去吗?”
“没有什么不同,先生。此外墨西哥各个地区的情况各不相同。我要去的地方,在奇瓦瓦靠后一点,那里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胡亚雷斯虽然开始时败逃埃尔帕索,但很快就又重整旗鼓,毫不客气地将法国人赶回到南方去了。他们的好日子没有几天了,他们会被赶出这个国家去,可怜的马克西米利安不得不为此事承担后果。我为他们难过,因为我是一个德国人并希望他一切顺利。在首都周围,事情会很快分晓,而北部省份却可幸免于难。我的女婿住在那里,我要同我的格奥尔格去找他。等待我们的是一切我们可以期待的东西。因为,我的女婿在一个银矿工作,在那里挣钱不少。他现在已经在墨西哥生活了一年半,在上一封信里他说小外孙哭着闹着要外祖父。您自己说说,先生,我能待在这里吗?我会在矿上有一个好职位,我的小家伙格奥尔格也会有一个。而且我还能教会小外孙第一次晚祷,然后还有德文字母表和两位数乘法表——您看,朋友,没有什么留得住我。一个外祖父一定要在他的外孙身边,否则他就没到对地方。我想到墨西哥去,如果您愿意跟我一起骑马去,那我是很高兴的。”
“嗯!”老死神咕哝道,“别开玩笑,先生!也许我们会同意您的话。”
“什么,您想一块儿到那边去?这当然太妙了。就这么决定了,先生!我们一起骑马去。”
这个铁匠向老死神伸出手去。
“等等,等等!”老死神笑道,“我虽然说我们可能会去墨西哥,但目前还不肯定,如果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以后去哪个方向。”
“如果只是这样,先生,无论您想去哪儿,我都会跟您一块儿去。从这里所有向西去的路都通向奇瓦瓦,我不在乎是今天到那儿还是明天。我是一个自私的家伙,喜欢考虑我的利益。您是一个老练的西部人,如果我可以同您一起骑马去,我会安全地到达那里,这在如今不安定的时候很有价值。您以为在哪里会得到更进一步的情况?”
“在科尔特西奥先生那里。您也许认识这个人?”
“我是不是认识他?拉格兰奇太小了,这个先生就是从我手里买去房子的人。”
“首先我想要知道,他是个流氓还是一位正直的人。”
“一个正直的人。他的政治色彩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个人是受皇帝还是共和制的统治,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只要他一向履行他的义务就行。他同边界那边的人接触频繁。我注意到,夜里在他的院中骡子驮上了沉重的箱子,有人秘密地聚集在他那里,然后他们同那些驮载牲口一起到北里奥格兰德州去了。因此我以为,人们的猜测很有道理,他向胡亚雷斯的追随者们提供武器和弹药,也让他们那边派援与法国人斗争的人过去。在此地这种情况是一种冒险行为,但是有人们认为,即使当时有损失,总的来说还是能做不错的生意,所以人们才会这么干。”
“他住在哪里?我迫切要同他谈谈。”
“十点钟左右您可以同他交谈。因为我今天同他约好会面,不过会面的目的在此期间已经解决了,因此不需要会面了。原本我应该十点左右到他那里去,那时他会在家。”
“您最后一次跟他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昨天中午。”
“您也许知道,他是否有客人?”
“有。两个男人在他那儿,一个年轻的和一个年长的。”
“知道他们的名字吗?”我急切地插话。
“是的。我们一起坐了将近一小时,在这么一段时间内我们至少已经能知道与之谈话的人的名字了。年纪较轻的叫奥勒特,年长的被称做加维拉诺先生。这个加维拉诺看来是科尔特西奥的一个熟人,因为他们说到几年前在墨西哥的首都见过面。”
“加维拉诺?我不认识这个人,吉布森现在这样称呼自己了吗?”
后一个问题是问我的。我给铁匠看照片。他马上认出了那两个人。“是他们,先生。这个是加维拉诺先生,另一个是奥勒特先生,他使我陷入了不小的窘境之中。他不断地问我一些我完全不熟悉的人和事物。他很高兴发现我是一个德国人,就说出一堆名字、诗和戏剧故事,这一切都像磨坊的水轮在我脑袋里打转。这位奥勒特先生看来是一个规矩、没有恶意的人,但我敢断定,他有点儿不正常。最后他拿出一张写着一首蹩脚诗的纸,为我诵读。那是讲一个可怕的夜晚的,它相连两段都有一个清晨,第三次却没有清晨了。里面出现雨天,星星,雾,永恒,血管里的血,一个号叫着要求拯救的幽灵,一个头脑中的魔鬼和灵魂中的蛇,总之都是些乱糟糟的东西,根本就挨不到边。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该笑还是该感到恐怖。”
毫无疑问,他同威廉·奥勒特说过话。他的陪同者吉布森现在已经第二次改名字了,很可能吉布森这个名字也只是一个化名。也许他真的来自墨西哥,在家里真的叫加维拉诺,而科尔特西奥先生在这个名字下认识了他。加维拉诺在德文中叫做雀鹰,一个与这个人的外貌极为相称的名字。首先我感兴趣的得知,他用什么借口把威廉带在身边到并处拖着他。这个借口对精神病人必定很有吸引力,即写一部关于一个发疯的诗人的悲剧,有紧密的联系。也许奥勒特也就此向铁匠倾吐过。因此我问他:
“在同您聊天时这个年轻人用的是哪种语言?”
“他说德语,并谈了很多他想写的一部悲剧。他还解释说,他有必要把所有要包含在里面的事先亲自经历一下。”
“这不可信!”
“不可信?我跟您看法不一样,先生!疯狂恰恰就在于去做一个理智的人不会想到的事。他三句离不了一个费利萨·佩里格小姐,他在他朋友的帮助下拐骗她。”
“这确实是真正的疯狂!如果这个人想把他的悲剧的人物和事件搬到现实中来,人们就必须设法阻止。但愿他还在拉格兰奇这里?”
“没有。奥勒特先生昨天启程走了。他同加维拉诺先生一起在科尔特西奥的保护下到霍普金斯维尔去了,想从那里到格兰德河去。”
“这真讨厌,讨厌极了!我们必须赶快追,最好今天就走。”我对老死神说。然后我又转向铁匠:“您知道人们在哪里能买到两匹好马?”
“是的,就在科尔特西奥先生那里。他有牲口,为了把它们卖给他为胡亚雷斯招募的人。但我还是想建议您不要夜里骑马,您不认识路,需要一个向导,您根本可能那么快就追上他们。”
“也许能,”老死神员决定道,“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今天就走。首先我们得同科尔特西奥谈谈。已经过了十点了,他在这个时间会在家,我想请您现在给我们指出他的住处。”
“好吧。如果您愿意,我们就动身吧,先生!”
在动身要走的时候,我们听到房前响起马蹄声,一会儿新的客人们走进了前面的房间。认出是那些赖皮,我感到很不快,霍费尔船长今天给了他们那么好的机会逃命到岸上去。看来前屋的几个男人认识他们,因为他们受到了热烈欢迎。我们从一来二去的谈话中,知道有人在等着他们。他们没有时间注意我们,这使我们也很高兴,因为引起他们的注意绝对不是我们的愿望。我们暂且坐了下来。如果我们现在出去,就必须紧挨着他们过去,他们肯定会找我们的麻烦。当朗格听说他们是什么人时,他紧紧关上了套间的门,使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却可以听到那边说的一切。此外朗格和其他人同我们换了位置,这样我们就背对前面的房间坐着,不会被他们看见脸了。
“他们不能看见你们,”铁匠说,“因为在外边先前就笼罩着一种对我们来说不那么有利的气氛。如果他们注意到你们,他们是会把你们看成密探并想把你们吊死的,那冲突就一触即发了。”
“这虽然很理想,”老死神答道,“但您以为我们有兴趣一直坐在这里,直到他们离开?我们没有时间那样做。我们一定得到科尔特西奥那儿去。”
“可以的,先生!我们走一条他们不会看见我们的路。”
老死神在屋内环视了一下。
“在哪里?我们可是只能穿过前面的房间的。”
“不。我们从这里出去会舒服得多。”朗格指着窗户。
“您是当真的吗?”老死神问,“我甚至相信您怕了!我们应该像害怕猫而钻洞的老鼠一样?人们会笑话死我们的。”
“我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但有一句古老的德国谚语说的好‘智者能伸能屈’。我可以对我自己说,我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谨慎行事,这就已经使我非常满意。最聪明省事的办法是巧妙地摆脱这些家伙,暗地里越过窗户溜之大吉。这比我们站出来,打碎他们中几个人的头盖骨,把我们自己也弄得鼻子出血更妙,更让他们恼火。”
我暗自认为这个明智的人说得对,过了一阵,老死神也说:
“我接受您的建议,听听吧,无赖们怎么咆哮!我相信他们在谈汽船上的奇遇。”
老死神是对的,新来的无赖讲述了他们在汽船上的经历,然后讲到老死神、印第安人和我,也讲到船长的计谋。在进行报复这件事上他们并不一致,几个无赖想等着下一班汽船,但其他人没有兴致或时间。
“但我们不能永远坐在岸上,”一个无赖说,“因为我们必须到这里来,有人等着我们。因此我们真是幸运,找到了一个附近的农场,在那里借了马。”
“借?”一个人笑着问。
“是的,借,但当然是按照我们的方针。可是它们不够我们骑,我们不得不两人骑在一匹马上。后来情况有了改观,我们还找到了别的农场,这样终于可以每人都有一匹马了。”这个偷窃故事之后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然后这个无赖继续道:“这里一切都正常吗?找到要见的人了吗?”
“是的,已经找到了。”
“衣服呢?”
“带来了满满两箱子,足够了。”
“那就有好戏看了,但密探们和船长也应该有份儿。汽船今天晚上停在拉格兰奇这儿,这样就会找到船长霍费尔。印第安人和那两个密探我们也不会需要找很长时间。他们很容易认出来,一个穿着一套崭新的捕兽人的衣服,两个人都带着马鞍,但没有马。”
“马鞍?”现在一个几乎是快活的声音响起,“那两个刚才进来在里面坐着的,不是有——”
他小声说了剩下的话。当然是在说我们。
“朋友们,”铁匠说,“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因为几分钟后他们就会过来。你们赶快先跳!马鞍我给你们递出去。”
朗格说得对,因此我没有客套,赶快从窗子跳出去了。老死神紧随其后,接着铁匠把我们的东西和枪递给我们,然后自己也跳了出来。
我们现在是在一个围着篱笆的小广场上,广场大概是一小片草地。当我们爬过篱笆时,我们注意到,连另外一些曾同我们坐在小房间里的客人们也跳窗户过来了。他们大概也不指望会被那帮无赖友好地对待,因而认为最好的方式就是效法我们。
“好,”朗格笑道,“当他们发现鸟儿已经飞走时,这些家伙会惊呆的睁大眼睛。一定是这样。”
这两个铁匠夺下我们的马鞍。他们保证说,他们不能同意他们的客人要自己背着这样的负担。不一会儿我们就站在两座建筑物之间了。我们左面的一座裹进浓重的黑暗中,在右面一座里面,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露出一丝光亮。
“科尔特西奥先生在家,”朗格说,“他住在那边射出光线的地方。你们只需敲门,他就会给你们开门。如果你们跟他谈完了,就过到左面那边去,那是我们住的地方!敲一敲门旁的百叶窗!我们在那期间会做好一种小吃。”
他们向家走去,我们两人向右转。我们敲过门后它开了一条窄窄的缝,一个声音问道:
“是谁?”
“两个朋友。”老死神答道,“科尔特西奥先生在家吗?”
“找先生什么事?”提问题的是一个黑人。
“我们想跟他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先生吩咐一定要交待清楚,否则不可以进来。”
“你只要说,朗格先生派我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