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哈勒夫来敲门的时候,我还在熟睡。我迷迷糊糊沿着墙壁摸到门口,把门开开。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我睡过头了。为了不打扰我,屋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裁缝和我们一起吃早饭,我付了钱。收拾好行李后,我们就准备出发了。
伊利亚斯送了我们一段路,依依不舍地与我道别。他说:
“长官,我们互相结为朋友了,尽管你对我不是很放心。一切都还算是顺利。所以,我还想提醒你一次。我刚刚到过屠夫家,因为我作为邻居必须说几句哀悼的话。死者的弟弟没有露面。这就是说,他出去了。不过,我在院子里看见了屠夫那匹最好的马,备了鞍,配了笼头。我想这件事可能与你有关。”
“或许他有生意。”
“不,不是的!如果他像我的警卫所说的伤势严重,那他不顾伤痛出发一定是为哥哥报仇。你得小心!”
“那是一匹什么马?”
“一匹又高又大的有白斑的棕色马。这是这一带最好的马。如果这个人想追赶你们,那他不拼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手的。因为血亲复仇法规定,他如果让你逃走,就会身败名裂。”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再见!”
“再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镇定!”
“为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情?”
“你会看得见,听得到的。”
我们出发时,大门才打开。我骑马。我们先要通过拱门,我的牡马的头刚刚出拱门,突然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阵恐怖的怪叫。我的马被吓了一跳,将前面两只蹄子高高抬起。我费了好大得劲才使它的蹄子落地。
这是什么声音?原来是人们为了欢送我们在奏乐。昨天的军乐队站在外面。长号发出了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其他乐器雷鸣般地交织在一起。最后,长号手有力地挥动着他的指挥棒给出一个信号,于是大家都静静地站立。
“长官,”长号的主人喊道,“昨天你给了我们那么高的荣誉,今天我们要回赠你。我们会一直把你们送出村。所以请你不要拒绝我们的请求。”
队伍马上在音乐声中继续前进。在什格曲村口,哈勒夫向先生们致了答词,他们才返回。我们则向瓦尔屈行进。
过了斯勒托夫斯卡桥,我对哈勒夫说:
“你们先走着。我忘了一样东西,必须回去一下。不过我很快追上你们。”
他们走了。其实我的真正目的不是回村,而是有别的事。我不想让裁缝知道,所以我撒了谎。他毕竟是外人,还不能完全信任。屠夫的弟弟想复仇,这是肯定的。他备马是为了跟踪我们。如果他真这么做,很快就追上来。因此,我只要等很短的时间,就可以看到他。他一定会路过这座桥。我把我的马赶进河边的灌木林,我蹲下身子,隐藏在林子里面。静静地等着。
不到五分钟,哈耶达尔就急急忙忙地来了,过了桥。他骑着那匹棕色白斑马,猎枪挂在马鞍上,斧头挂在旁边。他脸上涂了油膏作为伪装,油膏从非斯帽下面一直到额头、鼻子和面颊。他没有走向瓦尔屈方向的路,而是沿河走到布雷加尔尼察汇合处,再走了一段路,上了陡坡,到了耶塞吕高地。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里的望远镜追踪他。我看到他过了从卡拉诺尔曼到瓦尔屈的公路,然后过了一片平坦的草地,这片草地像岛屿一样分布在灌木林之间。
再过去,我就看不见他了,灌木林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好看着地上的马蹄印。足迹很清楚。右边的斜坡急转直下,草没有了,露出一片卵石滩。灌木林仍然延伸着,足迹变得不清楚。但是,但还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紧靠石头坡,沿着它前进。
到了那儿,我迅速勒住马,听见马的喘气声。我绕这片灌木林拐弯,静静地窥视灌木林的边缘地带,看见了那匹棕色马。它被拴在最近的一棵矮树上,马鞍上没有人。我让马向前踏出一步,便看见了那个米里迪塔人。他正在探路,走得很慢,仔细观察着地面,然后消失在灌木林中。他在找什么?我很想知道答案。我不可能知道了,因为我不能再继续跟踪了,骑着马实在是太危险。但是,我又不能步行,因为我的脚伤还没好。
虽然跟踪是不成了,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是关于他的枪的,那就是让哈耶达尔的枪不能伤人。那支枪就挂在马鞍扣上。可惜,我来不及拿出其中的子弹。不过,还有别的办法。如果这个米里迪塔人袭击我,我会占到上风。条件是,他要没有同伴。可是,他很可能在这儿会见同伴。
我从马鞍上下来,端着枪,除了用它预防着随时都有可能窜出的敌人,还用它做拐杖。到棕色马只有几步路,这段路我敢走。我走到马的身边,从鞍上取下猎枪,打开击锤,卸掉雷管。拿出一根我随身携带的大头针,用力插入雷管。我把它左右折来折去,最后拧断。那个小孔完全被堵塞。这支枪现在就是一根废铁,没有用处了。我把雷管重新装上,让击锤垂着,然后把猎枪按原样挂到马鞍上,回到自己马的旁边,翻身上马。现在,我离他还太近,只好绕灌木林往回退,留在后面。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马蹄声和越来越近的人的声音。
“时间对我们来说够长的了,”我听见有人说话。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说话的是巴鲁德·阿马萨特。“我们不应再花整整一天徒劳地跟在他们后面爬行,而是要骑马跑到他们的前面去等他们。因为那样,我们还可以休息一下。”
“那些混蛋混蛋出发太晚了,”另一个人回答。他的声音我不熟悉,可能就是那个米里迪塔人。“我也觉得时间拖得太长。现在我要加快速度。”
“可别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又失败。”
“这次有所不同。今天,这个外国人逃不出我的手心。我在枪膛里甚至装上了散铅。”
“注意!他是防弹的!”
“散铅不是子弹!”
“是呀。你可能说对了。我们本来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我可不怎么相信这个神话。”
“哎哟!”我听见马纳赫·巴尔沙回答,“昨天晚上我仔细装了子弹,悄悄地溜到窗户边,甚至把枪放在窗台上。然后我瞄准了他的头。当我扣动扳机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枪被打到地上。你亲眼看到了,我没有打中他。他是防弹的!”
“现在,我用散铅试试看。如果还不见效,我就用斧头。其实我最擅长的还是斧头。这个法兰克人手里可从来没有拿过这种武器。我要面对面的杀死他。”
“不要冒这样的危险!”
“呸!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死了!”
“那他的同伴呢?”
“那些人我不怕。”
“他们会立即扑向你。”
“他们没有时间。想想,我骑的是这匹棕色马。我还有一片灌木覆盖的场地,我一到那后面,他们就看不见我了。”
“你忘了,他的宝马无论如何比你的强?”
“如果我把骑马人杀死了,马还能伤害我?”
“另一个会骑上去,追上你。也许是那个小魔鬼,他像猴一样灵敏。”
“最好是那样。昨天我本是可以给他一枪的。”
“好吧。希望你能成功!你要为你哥哥报仇,安拉会保佑你。如果失败了,你就到我们这儿来。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们。今天晚上,决定怎样攻击这些人。现在,我们分手,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已经出发了,要去于斯屈布。”
“你们不和他们走同一条路?”
“不。因为我们经过恩格吕,而他们经过耶塞吕。我们比他们早到。”
“那么,我就还可以在你们这儿待一会儿。如果我今天不来,那就成功了。你们就再也看不到这个长官了,因为他已经埋在某个地方了。前进!”
我听到马蹄声逐渐远去。现在,我悄悄地赶着我的马,看见两个强盗骑他们的斑马,那个米里迪塔人骑着棕色马,还看见马纳赫、巴鲁德和穆巴拉克。穆巴拉克坐在马鞍上,吊着胳膊,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苦苦追杀的人就在离他们不到五米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的马只要喘一口气,我就会马上被发现。可是这个动物很聪明,我把手往它的鼻子放一下,它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肯定一声不吭。
我又可以去找我的同伴了。他们早就过了瓦尔屈。我向右拐,不挨它的边。我并不熟悉这个地方。而且,从瓦尔屈到耶塞吕的路非常难走,是裁缝嘴告诉我的。不过,我发现,在离这个地方大约三公里远处有他们的足迹,便沿着这个足迹走。足迹引导我通过一片乱石滩谷地往森林里去。在那儿松软的地面上,足迹变明显了。这样,我就不需再费力地使用眼睛,便快马加鞭,不一会就赶上了我的同伴们。
“本尼西,还想停下来等你会呢。”哈勒夫说,“你忘记什么啦?”
在开口之前,我向矮小的裁缝投去一个询问的眼光。他似乎对我的回答没有好奇感。
“我是想去看那个米里迪塔人,屠夫的弟弟。”我回答,“我是听店主伊利亚斯说的,那两兄弟都是米里迪塔人。”
“那个米里迪塔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多。他想为他哥哥报仇,用散铅射杀我,或者用斧头砍死我。”
“你是怎么知道?”
“他亲口说的,对我们的好朋友说的,这些朋友想让我们受折磨。”
我讲述了这件事情,但是我没有说我把那个米里迪塔人的枪堵塞的事。讲述时,我把眼光盯着这个裁缝。他表现出一副从很吃惊的样子,最后说:
“长官,那都是些什么人?难道真有这种不信神的人?”
“像你所听到的那样。”
“啊,安拉!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如果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那你早晚会知道的。我们不在于斯屈布停留。我们只经过这个城市,然后很快就到卡尔坎德伦和普里斯伦去。”
“就是说,到我的家乡去?这使我非常高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今天早晨我听仆人说了。今天,你们又受到死亡威胁。这真让人害怕。”
“如果害怕你可以不和我们一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说不定我还能帮到你们。我将给你们引路,肯定不会让那个米里迪塔人找到你们。我带你们经过高山草场和开阔地带。以后我们去著名的、富饶的摩拉瓦平原。那一带从于斯屈布起向东南延伸,一直到克普吕吕,正在修建一条新铁路。建好后,我们就是开放地区了。如果合适的话,过了于斯屈布后我还给你们当向导。”
“这使我们很高兴。看来,你到过的地方不少。”
“哪有。只不过这一带我很熟。”
“我们是外国人,偶尔听说有一个叫舒特的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漫不经心地问。
这个侏儒眉毛翘得老高,回答说:
“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强盗。”他害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补充道:“谈论他是不好的。到处都有他的人,说不定树后面就站着一个。”
“他真有一个人数这么多的团伙?”
“这个舒特到处都有联系,每个村庄,每个城市。最高法官和最虔诚的教长都可能是这个团伙的成员。”
“没有人管他吗?”
“没有。法律在这儿无能为力。我对古兰经、教规很有研究,但是我听说过,我们的法律是缺点很多,所阐述的意思也是模棱两可,法官可以赋予这样一条法律不同涵意。”
“可惜这些都是事实。”
“没有一个地方像我们这儿一样,任何人都不可能有坚定的目标,任何人都不需要关心法律。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有什么办法?所有的部落、所有的氏族,都有自己的法律、习俗和权力,其中每个宗族又各自为政。对舒特这样的人来说,生活在这再合适不过了。他嘲笑君主及其官员,讥讽法官、当局、警察和士兵。即便如此,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这儿相邻村庄互相敌对。每个地方都对其他地方进行偷窃、抢夺,甚至血亲报复。这是永恒的战争,暴力和极端行为自然也就盛行起来。”
“别的地方就不会出事。”我说。
“其他地方、其他国家没有强盗?”
“没有强盗,怎么可能?但那只不过是少数。他们成不了气候,过不了多久法律就会行使必要的权力,迅速将其击垮。”
“可阴谋诡计往往强过权力哟!”
“将计就计嘛。在我们那儿,任何罪犯都斗不过警察。随便派一个警察到这儿来,就能很快制服舒特。”
“哼!这个人还没有来得及了解舒特,舒特就把这个人摸透了。”
我似乎从裁缝的语气中听出了讽刺我的意思?
“好吧。这个秘密警察也许会失败,”我回答,“但是其他人还会继续这项工作的。”
“他们同样会失败。舒特是无敌的。最好是不谈论他。我们也要放弃这种谈话。我这么穷,想起他就会感到害怕。我没有钱,但是我还是要准备几个皮阿斯特,付给那个为我治病的神人。如果那些强盗袭击我,抢走我的钱,那我就得不到治疗了!”
“那个神人名气很大吗?”
“所有人都知道。”
“包括魏察这个小村子的人吗?”
“肯定的。只管去问好了。”
“关于魏察的情况,我听到过一些。别人还提到了一个客栈,应该就在附近。”
“叫什么?”
“我忘了。我只记得其中有卡拉二字。”
阿夫里特看着我,眼睛闪烁出一道快捷而又没有戒备的光芒,像一道炽热的闪电。可是,这眼光很快就恢复温和的原状。裁缝说:
“卡拉,卡拉。哎!我不知道。如果你记得全名,我或许能找到。”
“我也许还想得起来。卡拉,卡拉,哈勒夫,你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你也想不起来?”
“是不是卡拉诺尔曼?”哈勒夫回答。他根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是。是这个叫法。卡拉诺尔曼客栈!你知道吗,阿夫里特?”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他说:
“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这不是一个大客栈,而是一片没有人住废墟。它原本是一个大商旅客栈,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听说了什么?”
“说是舒特在那儿有基业。”